作者:小合鸽鸟子
姜诺走近,把纸团捞出来摊平,宴若愚在上面记录了他今天在村庄里的所见所闻,最后一句是“这里是岭安,现在是20xx,我们依旧生活在巨大的差异里”。
这是宴若愚第一次尝试用中文写叙事风格的词,姜诺正要无脑夸赞一顿,宴若愚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腮帮子鼓鼓的,说:“这是废稿!”
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踱步,姜诺坐在床沿,听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说:“我觉得自己特别虚伪!”
姜诺没说话,又仔细看了遍歌词,宴若愚继续生闷气走来走去,姜诺问:“你想在决赛场上唱这首?”
宴若愚顿时停下脚步,侧站着,泄气道:“我没资格唱。”
“我明明过着这样的生活,然后我、我去唱这个?我怎么唱得出口!”宴若愚张开双臂指着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代表的一切,竟头一回生出痛恨。他在高楼锦衣玉食二十载,他叫宴若愚,无数个不叫这个名字却他年纪相仿的人还在阴沟里挣扎,然后他良心发现般,开始想书写他们的生活。
“我根本就是在何不食肉糜。”宴若愚苦恼,也憋屈。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的出生或许真的带有原罪,他一个人很富有,同时,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贫穷。
他并非清白无辜。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将贫富差距归因于其他人不够努力。他享受了财富带来的优越,就必须得承担这种优越摆在太阳底下的愧怍。
宴若愚抱头,不情不愿地面朝姜诺。他真的快难受哭了,姜诺说:“任何人都有书写的权利。”
宴若愚不这么认为,哭丧着一张脸把姜诺扑倒,往他怀里拱,弄得头发都乱糟糟的,然后皱起那双眼仰头看姜诺,闷闷不乐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诺抿唇一笑,往下挪了挪身子,跟宴若愚的视线齐平,手指划过他胸口的蝙蝠侠简笔画纹身,说:“怎么可能,你可是BruceYan。”
宴若愚笑了一下,躺平,盯着天花板上用玉石做罩壁的灯,谈起蝙蝠侠,已经不会再像过去那么奉为圭臬。
他甚至还会去辩证的看待这个形象。蝙蝠侠为了从反派手中拯救出高谭市,几乎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他鼓舞了很多人,但如果那些被鼓舞的人知道面具下的是亿万富翁,是剥削他们的社会机器中的一份子,他们会把BruceWayne当英雄吗?
“好在你没什么面具和人设。”姜诺回想宴若愚的那些新闻花边,玩笑道,“别人对你没什么好幻灭的,你只要不调皮捣蛋,就是加分项。”
宴若愚笑,正要问姜诺,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裤衩都没有,过于真实,姜诺接着说:“而你可以做更多事。”
宴若愚一愣,第一反应是姜诺话里有话,宴雪涛把他叫过去这么长时间,又用一个漂漂亮亮的盒子贿赂,肯定是希望姜诺也帮着劝劝,让他比完赛后别再贪玩,早点回来接班。
他以前确实没收心,性子也不稳,他现在被姜诺勾着衣角侧躺到床上,竟能忍住不乱摸乱动,一心一意听姜诺对自己说:“你还那么年轻,你可以活成任何热爱的模样。”
*
回沪上之前,姜诺带宴若愚去了趟姜智的新家。
那是一处工业区附近的小吃街,由于新开发所以房租不算太贵,姜庆云夫妇就在那儿租了个小门面卖麻辣烫,收摊后住后面的隔间,姜智睡阁楼,也算有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欢迎他们俩来,姜智父母特意歇业一天,原本想请他们去更贵的高档餐厅吃一顿,宴若愚说不用麻烦,站在半开放的冰箱前选串串,因为从来没吃过,所以看什么都好奇,都想试试。
于是姜阿姨特别好客地给他煮了一大锅,五个人围成一桌,想吃什么就从正中间的大盘里拿,宴若愚还不死心地蘸了点辣椒酱,白开水灌下去两大瓶舌头才重新有感觉,那表情惹得原本拘束的叔叔阿姨都发笑,只有姜智全程沉默往嘴里扒饭,丢下句“我吃饱了”,就把碗筷放进水槽的水槽,然后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闷声把门关上。
“这孩子脾气就这样,别管他。”姜阿姨招呼宴若愚继续吃,宴若愚又往嘴里送了两口,还是放下筷子,上楼看看姜智。
而当他推开门,阁楼里并没有亮着灯,如果不走到正中间,或者坐下,宴若愚得一直弯着腰。姜智听到动静后扭头,见来的人是宴若愚,就没起身,坐在床头拉开一盏灯,没有窗户里的阁楼里顿时充满了星空。
宴若愚坐在床尾,顺着光源望过去,姜智手里的星空灯还是之前的那一个,他很珍惜,也保存得当,到现在都还能用。
“不下楼再吃点吗?”宴若愚其实找不到什么话题,所以才这么说,姜智比他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和我哥在一起了?”
宴若愚张了张嘴,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想好好解释一番,姜智把手里的星空灯关掉,打开,又关掉,又打开。
“你……”姜智看向宴若愚,眼睛一眨不眨,跟骑士宣战似地郑重其事,“你是认真的吗?”
姜智还记得宴若愚当初如何在地铁里帮姜诺出头,他觉得宴若愚今天或许真心实意,可谁又能猜得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就硬气地打断,腰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你别想欺负我哥。”
“我怎么可能欺负他呢……”宴若愚笑,希望小舅子给个机会,小舅子对自己的定义是小叔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吸进去的是勇气,斩钉截铁道:“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就带人收拾你。”
宴若愚看着那张映着星空的少年的脸,和眼眸中的闪亮,说:“我喜欢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他心。”
姜智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跟宴若愚下楼,继续吃午饭。吃完饭后宴若愚开车和姜诺一起回沪上,姜诺想看杭州湾跨海大桥,他就特意改道宁波,从沈海高速上桥前还能看到青翠的农田里,间隔得当的风车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然后他们视野可及之处就有了海,姜诺兴奋地像个出远游的孩子,把车窗摇下来十厘米,一听外面呼啦啦的风声,就吓得赶紧关了回去,有些担心宴若愚开这么快,会被风吹走。
宴若愚让他别操这份心,但也把车速降下十来码。今天天气不够清朗,海上有雾能见度不算高,只能看到桥下滚动的一望无际的海。
这是姜诺第一次见江浙的海,泛黄滚动着泥沙。他往左边望去,地图上狭窄的入海口在他眼里辽阔无垠,每年农历八月中旬,高如水墙的海浪会乘着急流涌进入海口,形成钱塘江潮。
这一奇特的自然景象也是当初建造桥梁时需要面对的难题。除了咸水、激流、疾风,设计师不仅要让桥梁能抵挡住海浪的冲击,还要保证大桥最大限度地不改变经过海湾的水流,防止历史悠久的钱塘潮景观的毁于一座桥。
如今大桥落成,设计使用年限一百年,金九银十,游客照样到钱塘江口观潮。见姜诺这么新奇,宴若愚就把车开进服务区,那座展翅的高塔名为海天一洲,登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桥梁和与天空连接的海域。
姜诺起先并不同意,这样的天气买票进观景台,实属不划算。宴若愚便重新启动车辆,假装满不在乎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么店了。”
姜诺犹豫了片刻,还是输给了好奇心,下车买票,和宴若愚一起进海天一洲,抵达最高层的观光廊。如果天气好,他们可以透过全景落地玻璃俯瞰杭州湾,但今天眼前只有一片雾,桥梁也隐入灰蒙中。宴若愚纯粹是陪姜诺完成个心愿,并不觉得这普普通通的观景台有什么意思,甚至觉得无聊,倚靠在一台望远镜边发呆无聊,姜诺却看得入迷,发现宴若愚不在身边后才恍然回头。
而当宴若愚同那双眼对上,突然就拥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感知力,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他走近,站在姜诺身边,想起一个科幻作家曾经说,宇宙中的外星文明比人类高级或低级都不稀奇,最不可思议的,是宇宙之中只有人类一个文明。
他今天凝视着浓雾中的长达38公里的跨海大桥,突然就明白了这一猜想的伟大与震撼,而当他和姜诺活生生站在彼此身边,他也从未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样,油然而生的,因自己生而为人感到骄傲。
他跟姜诺说:“人类值得。”
“怎么突然这么宏大……”姜诺吐槽宴若愚的严肃,笑了一下,重新看向玻璃外模糊的风景,释怀道:“我就觉得我们俩现在这样,也挺值得。”
宴若愚往他身上靠,肆无忌惮地在他眼角亲了一口。山海间泛着风和雾,他和姜诺十指相扣,说:
“那等我唱完这最后一首歌,我们就回家。”
第100章 决赛
八月底,沪上,近三千名观众聚集在体育馆,用于直播和大屏幕播放的摄像机扫过他们的脸,所有人都在兴奋又激动地等待《makeitreal》的冠军夜,和一场嘻哈盛宴。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观众们全都落座,侧方舞台上虽然也亮着灯,但真正的主舞台在正中间的近一百平方的空地上。节目组刚开始想过把决赛放在能容纳两万人的梅赛德斯奔驰奔驰文化中心,他们也出得起这个钱,但和专业人士商议后,更多人觉得说唱演出的环境还是小一点好。出于安全考虑,让观众坐着而不是在台下跟着音乐嗨已经算是一种损失了,场地如果太大,氛围和情绪很难传递到远处的观众。
所以他们最终把直播场地定在静安体育馆,没在舞台前的空地上放vip座位,而是改造成更大的舞台,有升降机也有各式各样的舞美效果,道具组还在舞台两侧放置可以移动的双面大屏幕,选手没上台前,上面的画面是荆棘和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