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合鸽鸟子
岭安城前几日下过雨,棚户区的泥地坑坑洼洼,穿鞋都难走,何况赤脚。姜诺阿低头看自己越来越脏的脚,耳边响起宴若愚的那句“糟蹋”,愣了愣,还是不希望那狗跟着他吃苦。
所以他走回去,敲敲窗,跟里面的宴若愚说:“我会买好的狗粮喂它。”
宴若愚微微仰头,背对路灯光的姜诺身后像有一层光晕。
他终于想起来姜诺像谁了,他那时候离经叛道放纵无度,给脸颊额头都设计了纹身图案,宴雪涛方法用尽也没能让他彻底戒瘾,走投无路之下去求神拜佛,请普济寺的大师给宴若愚开光。
宴若愚不信神佛,对大师爱答不理,直到有一天他换了条路上山打泉水,在一处野庙看到一尊真人大小的瓷观音。
那佛像无尽慈悲,但面相轮廓和普济寺里的都不一样,他下山后问大师为何会这样,大师说观音能察世间心声并救拔其苦,你心中的观音长什么样,观音就什么样。
出家人说话云里雾里,宴若愚又没信。或许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恣意久了没劲,他终于渐渐平复了心境,回美国前他再一次去往那个野庙,里面只剩莲花座,不见观音。
而现在,长得很像那尊观音的姜诺就站在他面前,传说观音有三十三相,说不定其中一个就化成姜诺这幅模样。
他还真是个小观音,狼狈又落魄,自己都脏兮兮的,还有心情关心狗的命运。
宴若愚面露沉思,再次下车将狗笼子递给他。那只阿拉斯加瞬间就安静了,隔着铁网往姜诺身上蹭,姜诺很轻地一笑,淡淡弯起的嘴角和眸里的疲惫全都落在宴若愚眼里。
“喜欢这条狗?”宴若愚坐回车内,问。
姜诺点头:“嗯。”
宴若愚的语气明显轻佻起来:“喜欢它什么?”
姜诺单手拎着笼子,同宴若愚相视:“它好看。”
路灯的光太微弱,使得姜诺和车的影子都模糊到层叠,但隔着一扇车门的宴若愚和姜诺都没有眨眼,在那几秒的沉默中清清楚楚看着彼此。
随后姜诺再次说了声“谢谢”,裴小赵看着他离开,长舒一口气,终于给狗找了个像样的下家,原本以为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他启动了车辆,宴若愚却还站在原地。
裴小赵叫了他一声“老板”,宴若愚听见了,没回应。
他还在注视姜诺离去,那道身影小心仔细地看脚下的路,但还是一左一右地摇晃,好像陋巷里的冷风再猛烈些,他就会被吹倒。
冷热温差让姜诺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他在灯和墙切开的光影之间闭上眼,艰难地睁开,冻到快没知觉的身子被一件大衣罩住,眼前从天而降般出现一道宽厚的背。
“上来吧。”他听到宴若愚对他说,“我背你回去。”
他沉默,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双手环过宴若愚的脖子,很自然地趴到他背上。宴若鱼的手隔着大衣托住他的腿根,背着他往前走去,原本以为巷子尽头会一片漆黑没有光,两个小男孩的笑声却掩盖了风的呼啸。
男孩们的手里拿着一根香,点燃玩具烟花的引线,慌忙间把烟花一踢,刚好踢到巷子中间。宴若愚不知道这烟花什么威力,就没再走近,而是在离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姜诺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在等待引线燃尽的几秒空白里抬眼看向宴若鱼的侧脸。
而宴若愚正好低头,也在看他。
黄白色的焰花从玩具中窜起,噼里啪啦足有一人高。他们在阴冷破旧的陋巷相视,咫尺的眸眼中映着火光,还有自己。
第6章
姜诺租的房子被二次改造过,推开门就是床,旁边的卫生间不到两平米,宴若愚没嫌弃,进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洗手。
姜诺听着旁边的水声,把狗从笼子里放出来后翻出半根火腿肠掰成一块块,边喂边问:“你是处女座吗?”
“才不是,我八月份出生的。”姜诺这儿没有洗手液,宴若愚就一遍一遍过水搓手,补充道,“我不信星座。”
姜诺“哦”了一声,继续喂狗。宴若愚在洗手这件事上磨叽十足,足足好几分钟后,比他更需要冲洗的姜诺才终于进了卫生间。
那里面没有花洒,宴若愚之前试过水龙头,知道也没有热水。
宴若愚站在窄仄的屋子里,左边是木板床,右边就是糊着纸的窗和门。那还不是一般的纸,全是临安城私立初高中的传单,窗户下面的那张小桌上什么装饰摆设都没摆,学校的介绍手册倒是一大堆。
和其他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一样,岭安城的外来人口基数远比土著大,私立的教学机构也比公立的多,从民工子弟小学到贵族高中一应俱全。
岭安城学区房的房价保底十万一平,公私立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姜诺选的这几个学校已经是私立高中里的第一梯队,但本地的学生只有考不上普高,才会愿意去这些聚集外来民工子女的学校。
宴若愚翻了翻其中几本手册,无心间看到夹在里面的一张信息表,表上十五岁的少年正在读初三,名叫姜智,户籍所在地是一个华南省份的山区,教学质量同岭安城完全不能比。
那是个全寄宿制的学校,需要提前一个学期交学费,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对宴若愚来说当然是九牛一毛,对于那些底层的打工人群来说肯定是不小的开支。
宴若愚有点能理解姜诺为什么缺钱了,正要把手册合上,突然打眼到家庭关系里,姜智在哥哥这一栏不止写了姜诺,还写了那个NoA合作过的昙花一现的rapper——姜善。
“不会这么巧吧。”宴若愚嘀咕,只当是同名。他瞥向那张硬板床,并不觉得上面能睡下姜诺之外的人,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共同生活的气息,倒是新来的狗用爪子挠卫生间的门,才多久没见,就想里面的姜诺了。
宴若愚被它这样逗乐了,蹲**,要不是顾及摸得一手毛,都想弹它的脑门:“你就叫‘没出息’好了,上赶着要过苦日子。”
阿拉斯加不理他,除了爪子,还用牙齿啃,是想磨牙了。门不好吃,它就去咬床脚,咬着咬着钻进床底下。宴若愚懒洋洋地正要站起来,手撑在膝盖上,突然听到狗呜咽着发出撕纸的声音,连忙蹲下,抓住它的尾巴将它揪出来。
“喂,你吃什么呐!”如何与动物相处是宴若愚的知识盲点,但他再蠢也知道纸不能随便吃,掐住阿拉斯加的嘴角逼迫它把嘴里的都吐出来。
这一吐不要紧,吐出来的哈喇子全粘在那张稿纸上,自带重量落在地上。宴若愚松开手,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当他看清楚稿纸上的题目,捡起来后鼻子都要贴上去,如获至宝地分辨那上面扭曲潦草的字迹:
谢谢你给予我陪伴理解与温暖
让我有勇气不惧怕冰冷的针管
是时候由我一个人将痛苦承担
韶光荏苒曲终你我永远不会散。
*
棚户区不通热水,姜诺接了一盆凉的放在马桶盖上,先后抬起一只脚踩进冷水里,用毛巾将脚底和溅上小腿的泥泞冲洗干净。
随后他站在水槽前洗脸。小架子上只有几样化妆品。
他和小丽姐很早就认识,那些口红色号都是她推荐的。小丽姐还说他用粉底最白的色号都显黑,只需要画眼影就够了,他省钱没买化妆棉,卸妆水直接倒在手心往脸上揉。也多亏了小丽姐,他才有机会去那家酒吧工作,老板原本只想招姑娘,一看姜诺那张脸却眼前一亮,问他愿不愿意穿女装,还让他好好干,说不定也会成个小网红。
姜诺完全没想这么远,他就是缺钱,之前好几个月他在KTV也穿姑娘衣服,那些会说话逗老板开心的哄顾客买酒,他什么漂亮话都不会说,就装哑巴,坐在后面帮那些小姐喝,赚点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