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而苏
易澄吓得赶紧又退了回去,他僵直在原地,刚刚推门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人。
“这他妈的真是人逢倒霉……”几句掺杂着谩骂的年轻男声从门里面传出来,“喂,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呢?”
易澄面前的大门被骤然拉开,他抬眼看见一个和他同龄的男生插着兜站在他面前,吊着眼睛看着他。秋天转凉的气温,这个男生却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上面划开的白色线头乱七八糟坠下来,看上去像是自己划开的。
跟着陈景焕那么久,易澄对别人的服饰也或多或少有些关注,他下意识皱起眉,直觉认为这个男生不太好惹。
“操。”眼前的男生跺了跺脚,拉着敞开的大门,“你到底进不进来,都要冻死了。”
“进。”易澄连忙点头,侧着身从男生身边经过。
银饰店里面没有商店里那种光可鉴人的柜台,所有打好的银器都像是铺馒头一样陈列在白色的布上。柜台前面做了个中年男人,架着一副圆眼镜,专心致志拿着抛光的工具在处理手中的银饰。
易澄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男孩,只见他手里面拎了个包,重重放在柜台上,目光落在易澄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易澄猜他也是店里面的顾客,半天没说话,想等着他处理完事情自己再跟掌柜的说。
那男生不耐烦地冲着易澄扬了扬下巴:“你进店里来干嘛,快点先弄,弄完了赶紧走。”
“小子!”坐在柜台后面的男人总算有了反应,他呵斥了一声,“你少在这坏我生意……你好,你有什么事吗?”男人推了推眼镜,转头看向易澄。
易澄怯怯看着他,最后伸出了自己右手,将手腕上的镯子露了出来:“这个,您能帮忙打开吗?”
第44章
掌柜听了他的话,手里面的活儿没停,嘟囔了一句:“买的时候没有扣吗?”
这可就问到点上了,易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镯子的由来。当时带上的时候,他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深意,后来慢慢明白陈景焕制作这个镯子的目的时已经晚了,他知道这个镯子代表着他和陈景焕畸形关系的开始……
这上面有定位器,他心里清楚得很。
“没有……”他艰难地开了口,“这个,这个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也是买来的啊。”掌柜笑了起来,“没有扣你怎么戴上去……”他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掌柜的像是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将手里的工具扔进一旁的抽屉里,倾斜着身子,抚上眼镜仔细端详着易澄手上的镯子——他做了什么多年的银饰,怎么看不出来这个镯子的雕工之精细。
确实,不像是从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饰品。
掌柜干脆走到易澄的身边,对着镯子观察了半天,皱起眉头:“你这个镯子要想弄掉,只能钳断了啊……”他看向易澄的神色变了变,现在市面上的镯子一般都有搭扣,方便干活的时候脱下来。而男孩手腕上的镯子非但没有搭扣,连接的地方还是一个小锁,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金属做的。
易澄抿嘴站着没说话。
倒是一旁看戏的男生接了话茬,他“啧”了一声:“你这手环咋回事啊,还带个小铃铛,跟个狗链似的。”
“臭小子,你还想不想我接你的生意!”掌柜骂了一句,他跟易澄道了个歉让他稍等,转身就去拿了男生带过来的袋子,从里面掏出好些女人的饰品,码成一溜,又放在秤上称了称。
“行了行了,你差不多看着给就得了。”男生出声打断,最后从掌柜手里抽走了一沓钱放到自己的包里,这回的动作看上去总算小心了些。
“拿了钱赶紧出去,别影响我生意。”
被骂的男生却只是耸了耸肩,假装没听见,单手撑着旁边的柜台一跃而上,坐在桌子上还晃着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托腮看着易澄,对上男孩怯生生的眼神,不但不回避,还冲他歪嘴笑了一下。
掌柜吹胡子瞪眼拿他没办法,只好转身绕回了易澄面前,盯着镯子,喉头滚动一下:“……真要弄断?”这可是件可遇不可求的艺术品,就算是他这个跟银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也不敢说自己见过多少件这种品质的银饰……屈指可数。
易澄垂眼看着手上反着光的银镯,犹豫了半天,直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点了头。
本来如果只是银的话,很好弄断,但是可惜在镯子里面包裹着另外一种硬质金属,掌柜的用工具敲敲打打半天,最终也只能拿了小钳子过来。易澄听到那人一声叹息,他闭上眼睛,突如其来的痛苦仿佛是那把钳子夹断的不是镯子,而是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喂!老头,你小心点,你是不是钳到人家肉了?”一旁坐在柜台上的男生出声提醒,他看见易澄那个表情,差点以为要见到什么意外事故现场。
“没……没有。”
镯子在掌柜猛地一使劲中应声而裂,易澄看着那个坏掉的镯子,大脑一片空白。他,就这样弄掉了陈景焕在他身上落下的印记。或许,他应该感觉到轻松的,但是事实却恰巧相反,他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凭借男人的心思,是绝对不会在他皮肤上留下任何不可祛除的痕迹,镯子和脚环已经是他最后的表达……直到这个时候,易澄才意识到原来他和陈景焕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
“是不是舍不得了,唉,小年轻干事就是毛毛躁躁。”掌柜将手里碎成两半的镯子用细绒布仔细擦好,感叹一句,“舍不得也没办法喽!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坏了的东西能修成完好如初的样子呢。”
“你这镯子,是你自己留着,还是放我这了?”掌柜多余又问了一句。
易澄站在原地,只觉得右手上一阵轻飘飘的感觉,而相反的,右脚踝上的链子却如同被灼烧过,贴在他皮肤上烫得生疼。他原本打算将这两样东西一并摘取,可一想到,如果真的摘了,他和陈景焕之间最后那么点联系也就没了。
他恨自己不够果断,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抱着卑微的希望,希望陈景焕能现在就从大洋另一头飞回来,他能抱住他,告诉他,从今往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求他不要离开。
“放在您这里吧……我,我不要了。”
易澄出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原来已经沙哑成了这个样子,他默默将右脚收回,两只脚并在一起,看上去相当局促:“能不能抵掉这次您的工费?”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由陈景焕直接给他安排,他自己身上只有很少一点钱,还是之前偷偷攒下来的。
“行。”掌柜爽快地答应下来,说起来还是他赚到了。
走出银饰店的时候,易澄只觉得步履沉重,他一个人面对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抬头仰望就是被水泥建筑侵蚀过的天空,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好像又回到了原点,离了陈景焕,摆在他面前的头等大事又变成了“生存”两个字。
他的心情很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能用一场“离家出走”换来陈景焕识清他自己的心意,另一方面,他又在想,如果陈景焕真的不找他,那他就从此开始新的生活——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街头。
正当他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忽然有人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
易澄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刚刚在银饰店里面的男孩,直到这个时候易澄才有机会近距离仔细打量他,男生一张脸长得英气,只是挺好看的鼻梁上却贴着一块创可贴。他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头发染的棕色有些掉,看上去斑斑驳驳。
易澄没忍住后退一步,他有些怵他,毕竟男生这副打扮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孩子。
“啧。”男生冲着他挑了挑下巴,“我看你倒像只被赶出来的流浪猫,还是个生了病的……有地儿去吗?”他毫不忌讳在易澄面前提起他的病,甚至还贴过去仔细看了看易澄与众不同的瞳色。
易澄被他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得慌了神,一时间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