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而苏
易澄没有看他,嘴巴仍旧含着自己的手,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一个人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他有多久没吃饭了?”陈景焕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女佣三两下将地上的碎片捡进垃圾桶里,听到陈景焕的话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一天。”她回答完,有些担忧地瞥了男孩一眼,她怕男人压不住怒火伤害到他。
“去让厨房再热一份饭菜送上来。”
伴随女佣匆匆离开的脚步,易澄的手被陈景焕大力捏在了手里,伤口处被蓦地挤压,痛得他倒抽一口气。
可他还是倔强地低着头,视陈景焕为空气。
“绝食?”男人咬着牙问他,“就因为我不放你走吗?你就这么饥渴,非要找个男人来做爱吗?”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一直乖乖待在我身边呢?”
陈景焕每说一句话,易澄的脸就白上一分,他知道陈景焕这几天一直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也是气话。
就算他都明白,可这字句还是如同剔骨的刀,一下一下,将他本就没剩多少的灵魂蚕食。
他想说,自己没有……这和做爱没有关系,他只是不能忍受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只是不能忍受陈景焕将他当做神灵一样的供奉,他只是在男人为他构建起的心牢里迷了路,他只是……
他只是累了。
他想回去了,落入尘埃中,等待一场人间的烟火将他救赎,或是死亡,或是自由。
想要说给男人听的很多很多,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直到男人将重新送上来的饭菜挖进勺子里,抵到他的唇边,他才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不。”
陈景焕被他气得发颤,他喘着粗气,就像是打斗中落败了的狮子,虽然争斗失败,却不肯放下他的执念。
男人翻身跨坐在易澄身上,逼着他向后仰去,泛着银光的勺子抵在男孩的两唇之间,双手被陈景焕用空出来的左手钳在身后,动弹不得。
“今天你怎么样都得给我吃饭。”男人发了狠,抵在男孩嘴唇中间的勺子用了用力。
易澄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眼神坚决。
他就像是一条弹簧,陈景焕越是强硬,他反弹的越是厉害。易澄也觉得神奇,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思考,是不是迟到的叛逆期终于造访他了,让他能有这么大的勇气一再对陈景焕说不。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陈景焕正在气头上,忽然看到男孩嘴角露出的笑意,一股火从心底就窜了上来,他在害怕,也在愤怒。可究其原因,这两种情绪来得十分突兀,他几度在脑海中浮现出更加暴力的手段。
仅剩的理智让他选择了对易澄伤害最小的一种,他不想伤害他的玫瑰,就算这玫瑰上长出来的刺已经将他也刺得鲜血淋淋。
他顺手抽下了自己的皮带,将易澄的两只手向后绑住,然后用腾出来的手捏住了男孩的下颌,卡在下巴上,男孩被迫张开了嘴。
一口米饭被送进他的嘴里,他尝不出味道。
“嚼。”陈景焕打定主意,他不许易澄再这样对待他自己的身体。
易澄差点被呛到,红了眼眶偏头将嘴巴里面的食物全都吐到了一旁的地上,嘴唇周围沾着唾液,泛着一层水光,他泛红的眼却仍旧倔强地盯着陈景焕,告诉他自己做这件事的决心。
当陈景焕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收获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却没想到,在短暂的沉睡之后,迎接他的就是一场噩梦……
当带着白色医用手套的男人掰开他的嘴的时候,易澄眼里只剩惊恐,他呜呜的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哀鸣,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安静站立的陈景焕。易澄想,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男人可以施加在他身上的办法。
冰冷的导管从他的口腔里面**,食道由于刺激条件反**行收缩,强烈的反胃感让他难过得立刻就后悔自己和男人作对的决定。
为了防止他乱动,手脚和脖子都被固定住,他躺在那里,目光越过医生直接落在了陈景焕的脸上,带着不甘,带着讨好和一些些期许。
那男人应了他的期许,踱步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让他想要落泪:“乖,你生病了,你需要好好吃饭,然后打起精神来。”
第61章
食物入胃,本来应该是饱腹感,吃东西这件事本身,应该也是令人愉悦的。
可是,当那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什么成分的流食通过细长的导管进入胃部时,剩下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月寒天冻结出来的冰棱扎入心脏,钝痛。男孩抬眼望着陈景焕,看着他沉静的面孔,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男人的五官,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被他印在心底。
但他看上去却那么陌生。
虽然已经提前吸入过麻药,但是喉咙里还是一阵酸胀。他放弃了挣扎,任凭那个带着口罩的医生专业而熟练地操作完毕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所有束缚,易澄这才把早已酸涩的嘴巴闭起来。残余的橡胶味留在舌头上,令人作呕,他条件反射地向一旁干呕,差点将刚才“吃”进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嘴巴里忽然被人塞了一颗草莓软糖,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裂开来,本来很普通的糖果味,在经历过折磨之后,显得格外诱人。
易澄缓缓咀嚼掉嘴里面的软糖,又看了看陈景焕,最终没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很少在哭的时候发出声音,早些年在剧团里面的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会被人吝惜,有的时候,哭出声反而会早来一顿毒打。
可如今当着陈景焕的面,他呜咽着哭出了声,如一个孩童一般大哭,不是为了悲伤或者什么烦恼,只是单纯地哭泣,或是为了得不到的玩具,或是为了在路上的磕绊,林林总总,都是琐事。
琐事积压了太久,都在寻找一个宣泄口。
或许是他哭得太狠,就连一直平淡工作着的医生都转头多看了他一眼。带过来的器具不算太多,医生将它们全部收拾好之后,匆匆离开房间。在他看来,虽然病人不愿意进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也无可厚非,但这个叫陈景焕的男人也未免太强势了一些……到底是心病,光是灌食维持生命也不可能根除。
床上的男孩哭得悲恸,静立着的年轻设计师也从中感觉到了那种沉重,他坐到了男孩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抚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别哭了,下次你好好吃饭,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他总是避重就轻,总是如此。
易澄知道这根本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可他在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放空大脑,扑在陈景焕怀里大哭一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的双臂挂在陈景焕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浸湿了男人的昂贵的衬衫。
他抱着带给他整场苦难的男人,无声地控诉他的罪行。
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么他就一定会秉承着绝对的理性将男人钉上名为自私的十字架上,然后他要在他脚下栽种漫山遍野的红玫瑰,他要让他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人间情爱,他要和他在圣泉处拥吻、做爱……
就连易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落在陈景焕的侧脸上。
男人被打偏过了头,他低垂着目光,将易澄轻柔地从自己身上放到床上,然后转身面向了窗外。
就算是易澄力气小,一个成年人未经收敛的力量打在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痛。陈景焕干净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红印,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面颊,眼神却往远处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