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季钦
这几个月的医疗和药物支撑, 折磨惨了老爷子, 也折磨煎熬着他自己。
从放弃执念的那天起, 他就料到终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都说乐极生悲, 否极泰来,只是没有想到, 同一时刻的乐与悲交织的情绪, 比想象中要浓烈许多。
他将手掌叠在手腕上毫无变化的生命纹样,第一次理解了续命系统残忍中的悲天悯人。
人这一辈子, 七八十载倏忽而逝, 如白驹过隙,可没有谁是真正的自由。
因为, 没有人能掌握生老病死。
人固有一死,既然“一死”是千篇一律的,为什么人总要在生时汲汲营营?
庸碌活过也好, 充实一生也罢,看透的人少,怕死的人多,说到底,没有多少人认真地审视过生死。可是,如果不能正视所谓“死亡”,便无法真正理解“活着”两个字承载的意义和价值。
“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烛茗喃喃着,忽然就被人堵住了嘴。
蔺遥站在玄关处抱着他,眼里满是心疼,轻轻啄去他眼角的湿润:“怎么在医院呆了一晚上,还成哲人了呢?”
纪老爷子去世,来往医院的人太多,他不方便凑热闹,烛茗也不让他去接。所以节目结束后,他就在家等着烛茗,等到将近两点半才等回来人。
只不过……
“你不回自己家,来这儿干嘛?”蔺遥睨着烛茗身后站着的人高马大的男生。
这孩子在他和烛茗开门后便自觉地转身面壁,直到他们拥吻结束后才偷偷转过来。定睛一看,眼角还挂着眼泪,眼眶红红的。
烛茗拍了拍他的手臂,默默摇了摇头,给纪可嘉拿了双脱鞋,牵着蔺遥走进屋。
纪可嘉是第三个出场,表演完才赶到的医院。
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进了停尸间,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上。
少年红着眼睛质问,这才知道是怕影响他舞台表演才决定等他结束再通知的。在病房里冲纪成钊发了一通火,纪可嘉闷声跟上了烛茗,没等他说话,就钻进了他的后座。
“这样的两难,总有一边得后悔。”烛茗的声音中带着冷静,“没见到老人最后一面,愧对的是亡者和自己,影响心情导致舞台失误,愧对的是队友、粉丝还有一切为舞台付出过艰辛的人。这样的两难,如果只有他自己,一时间未必能拎得清、处理得好。纪成钊当了恶人,但至少替他做了选择。”
蔺遥点头,这也是他收到烛茗消息后,没有立刻在待机室告诉纪可嘉的原因。
成年人的世界不是童话,不是非黑即白,有无数错失和懊悔交织在一起,那位先生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了受到伤害最小的一条路。
比起承受粉丝知晓真相前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指责,确实离别之痛会更容易治愈。
他和烛茗最清楚,言语的刀刃,时间没那么轻易填平。
“换个角度想,老爷子肯定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错过自己精心准备的舞台。”烛茗径直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地说。
“这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非要跟你过来?”蔺遥坐在他旁边,抓起他的手把玩着。
“就让他住一晚吧。爹的擅自做主让他还在气头上,家里还有个只关心遗嘱的娘,自己脆弱的一面又不想让队友看见,他还能有几个选择?”
“……我去煮点汤圆给你俩。”
烛茗低声说了句“不要带花生馅儿的”,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衣服被蔺遥换成了睡衣,整齐叠在床头柜上。
手机里NL群里的消息还是昨晚没有点开的999 ,所有私戳他的信息都被蔺遥以他的口吻简单回复。老爷子的讣告已经在财经版随处可见,商界翘楚的死讯和星降之夜最终竞演占据了搜索框的绝大部分版面。
喧闹人间。
他轻叹了一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洗漱后下了楼。
纪可嘉已经起了床,乖觉地坐在餐桌,埋头吃着蔺遥屈尊准备的早餐,目光毫无焦距,似乎在发呆。
不知道蔺遥和他说了什么,少年脸上的表情早已没有了昨晚那般阴翳。
蔺遥把早餐端到他面前:“睡得好吗?”
他点头,给自己和纪可嘉倒了杯凉水:“还行。你呢?”
“啊?”忽然被点名的纪可嘉从发呆中回神,接过水杯,低下头,“一般吧。”
何止是一般,眼睛是肿的,一看就是偷偷哭了一晚上。
“打算回家还是回宿舍?”烛茗问,“等下我送你。”
纪可嘉欲言又止。
烛茗回头看了看正在热着牛奶的蔺遥:“别管他,你可以在这边歇会儿,呆到明天再走也行。”
老爷子很早就有丧事从简的嘱托,出殡的日子定在了第三天。
厨房里,蔺遥挑了挑眉,心里对烛茗这副当家做主的态度很是满足。
“我让爸来接我好了。”纪可嘉低下头,“万一你送我被人拍到怎么办?”
昨天星降之夜最后时刻的登台谢幕,眼尖的人都发现烛茗和纪可嘉的缺席。
老爷子的死讯一出,更是引起了阵阵猜疑。
纪可嘉从来没有像烛茗这样刻意隐瞒过出身,很快就被扒出了纪家长孙的身份。
而烛茗又曾有过“”疑似被棣杉纪总包/养“的黑料,两边互相联系,脑洞大的人甚至脑补出一场豪门狗血大戏,一时间星降之夜的观众和各团粉丝全部加入吃瓜行列。
“拍就拍咯。”蔺遥将三杯热牛奶端上桌,在烛茗旁边坐下,“他什么时候害怕过被拍?”
想当初他们还什么关系都不是的时候,这人都能带着他昂首阔步并肩走在成都的大街上,这种事烛茗可还真没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