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迷经
程归本来习惯性地避开这种热闹场合,但他今天的精神头总有些恹恹的,身体里有种生病住院的错觉,便想去凑凑热闹调节一下,所以在10分钟之后,下楼去了活动室。
活动室在负一层的下沉式庭院,门两边立着两只喜庆的易拉宝,一只张贴射手座优点,另一只是摩羯座运势。
室内已经用鲜花彩球精心布置过,还融合了圣诞元素,有一个圣诞老人坐在驯鹿雪橇上的小玩具在棚顶飞来飞去。屋子中央,有几十把束着腰花的白色椅子围成一圈,圆心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积着小山一样显眼的礼物。
组织者见到程归,热情地在他头顶放了一只精致的小皇冠,又指给他安排好的座位。程归坐下后,发现与自己隔着两个人,坐着的正是行政总监先生。
有同事开玩笑说:“和总监一个月过生日,待遇可真好啊。”大伙听了哈哈一笑。
一切准备就绪,主持人先安排各位寿星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搞热身小游戏。
既然来了,程归便积极地参与其中。特别是,谷梁权也在场,和一些看热闹的同事站在外围,估计是来给行政总监捧场的。
程归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幼稚,但在谷梁权无意间看过来时,他还是会表现出比实际更开心一点儿的样子,仿佛昨天被宣判“待改进”的那个人不是他,仿佛今天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领导回复因而心里有些发凉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原本参加生日会就是为了跟着大伙动一动、乐一乐,程归并不在乎别人作弊赢礼品,只是咧开嘴跟着傻笑一气,感觉也还不错。
在吃蛋糕之前,最后一个环节是老套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毫不意外,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真心话。也许是怕行政总监踩地雷,小卡片上的问题都很中规中矩。当程归抽到的题目是“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时,之前吐露追妻细节的同事立刻咆哮道:“这个超简单啊。”
然而,程归却被难住了。脑袋当机的瞬间,程归在心里吐槽:还不如像从前玩过的那次,直接问几天换一次内裤呢。因为,他的整个生活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浪漫”两个字啊!
卡壳的几秒钟,机敏的主持人当即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处、男,心说这都二十大多了还没开过荤也真够不容易的,于是帮忙解围道:“不一定非要做过的啦,关键是要浪漫,说个幻想中的也行,比如那个漫漫长夜里无心睡眠时都幻想过些什么呢?”言下之意,你连YY都没有过吗?
程归并没顺着主持人指引的弯路走下去,而是目光转动间,瞥到旁边墙上挂着一幅黄浦江的油画,于是扶扶头顶的小皇冠,随口诌道:“去码头坐轮渡,嗯,和喜欢的人一起。”
“切——”大家都觉得这回答也忒敷衍了吧,想戏水起码也去个塞纳河爱琴海之类的,闹了半天连江浙沪都没走出去,纷纷起哄说这个不算数,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真YY一个才好。然而,行政总监却接起了轮渡的话题,说起他小时候住在黄浦江边的岁月,大伙立马就把程归晾着了,整齐划一地向总监投去兴致勃勃的眼神。
总监讲了一段小时候的苦日子,又回忆了一段年轻时打拼的岁月,最后把话题建设性地联系到房地产前景上,游戏终于happyending。只是,出门去取蛋糕的同事却迟迟不见回来。眼见着要冷场,主持人赶紧机智地到楼上拿来两只立拍得相机给大伙玩。
有一个认识程归的寿星,热心替程归拍了一张,把待成像的胶片交到程归手中,让他可劲甩。程归甩了一会儿,相片渐已成相,效果还不错,那只会闪光的小皇冠是个亮点。
十分钟后,两盒胶片告罄,一只硕大的生日蛋糕终于被放在推车上推进了活动室。为了营造氛围,厚重的窗帘被拉上,灯被熄掉,只剩下蛋糕上面晃动着几点烛光。
音响中传出稚嫩的童音版生日歌,主持人喜庆地叫寿星们集合。
程归把相片和手机放在椅子上,走过去和大伙围聚在蛋糕周围许愿。闭上眼睛的时候,程归听到一阵铃铃铃的微响,是驯鹿正拉着圣诞老人的雪橇飞过头顶上方。
主持人倒数起“3、2、1”,随后一群人狂风暴雨般吹灭了那几根微弱的蜡烛。组织者把灯打开,开始切蛋糕。程归分到一大块,上面还有一瓣鲜艳的草莓,一口咬下去,饱满的味道里带着一丝丝清新的酸。
有一小撮人在角落里叫起来,原来是玩起了抹蛋糕的游戏,几个女同事开始还很娇羞,可是随着蛋糕抹到了美美的头发上,战火开始升级,几个人在活动室里你追我赶。
程归吃光自己的蛋糕后,打算拿手机和相片走人。然而回到位置上却发现,椅子上只剩下手机孤零零躺在上面,那枚立拍得相片却不见了。
难道是那几个跑闹的女同事撞到了自己的椅子?程归蹲下来在地上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相片的踪影。
程归觉得好可惜,本来还想寄回去给老妈看呢。现在也只能作罢,两手空空地上楼去。
第14章 youngandstraight
程归走到五层转角的时候,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脚步声沉稳有度,是财务部的人都应该听辨得出,那是财务副总裁杜总的脚步声。
“我正打算找你,”杜总经过程归身边,嘱咐道:“一会儿空了来我办公室一趟。”
程归点头说:“好。”可是,心里却免不了有一丝别扭。他有种直觉,如果不是刚巧两人碰见,如果不是刚巧要经过同一扇窄门,杜总是不会这么快找他沟通的。
回到办公区,程归坐在位置上一边录入当天的记账凭证,一边不时朝杜总的办公室看一眼,里面正有两个银行的职员在跟杜总谈事情。
时间接近五点半,霍霍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程归才终于听见隔间玻璃门打开的声响,是杜总把两个银行的职员送了出来,随即又把自己的助理叫了进去。
程归听着同事们一个个跟自己说拜拜,心里也没了做工作的耐性,随手整理起桌面上积累的单据,精神却有些溜号。
有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同事走过来,扫了眼微微走神的程归,不甚关心地问:“平安夜里打算加班?这么积极啊。”
程归回过神来,点点头,一边规整着手上的发票。问他话的男同事叫裘致,是七月入职那批里唯一的财务MT。按常理,同是MT的两人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却有点儿紧张。
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性格,裘致与程归都有着明显的反差,他性子活跃又热爱运动,包裹在衬衫之下的肩头颇有些肌肉的线条,这让他在阴盛阳衰的财务系统里理所当然地受欢迎,而他本身也善于言谈、乐于交际。只是,唯独对程归,他总是抱有一种明显的敌意。
程归并不清楚这种敌意的来由,也曾为此苦恼过片刻,毕竟如果一个人对其他人都和和气气,唯独与你针锋相对,那说明问题极有可能是出在你自己身上。然而,程归实在记不起两人有过什么过节。事实上,在程归的记忆里,他在迎新会上第一次见到裘致时,就没受到过礼遇。所以,程归也只能认命,承认人与人之间就是会存在看不顺眼的情况吧。
程归以为裘致随口说句话就已经离开了,心里又准备起一会儿与杜总的谈话,微微出神。没料到,裘致还在自己身后,冷不防抛出一句:“原来你注会一科也没通过啊!”
“嗯?”程归停下手上机械的整理动作,意识到裘致是看见了自己桌角的那六科注会教材,心里油然泛起一丝遗憾。今年夏天,他实在没抽出时间来复习,在考试当天,项目又缺人值班,他就没抽出时间去考场碰碰运气。
在这一点上,裘致找到些许优越感,略微幸灾乐祸地说:“这种变态的考试,最好在学校里就做好准备,我去年就一次通过了三门,今年又通过了最难的财管。”
“是啊,”程归说:“我去年也有考。”
“一门都没考过?”
程归叹口气,伸出手摸一摸教材卷曲的书角,稍显疲惫地说:“都考过了,所以今年才要准备第二阶段的大综合。”
程归说话时,始终没有抬头,否则他一定会看到裘致的脸色在瞬间里骤变,就像一个自负的武将初上战场,满怀信心地迎敌,结果却一招未出就落了马,然后,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战场(办公区)。
程归在位置上,一直等到六点钟,中央空调都被停了,整个开放的办公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杜总助理才捧着记事本从隔间里走出来,顺带着叫了句“小程呀,杜总让你进去一下。”
程归随手把显示器关掉,拿起公司统一发放的记事本走进隔间。进门时,杜总正在低头看文件,等程归坐下足有一分钟,他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喝掉一口浓茶,对程归说:“你的邮件我仔细看了,觉得很委屈是吧?”
程归垂下目光,坦白说:“有一点儿。”
杜总听后,笑了一下。不愧程归对他盲目地信任,他只是简单一笑,脸上的表情就有种说不出的真诚和温暖,仿佛每个细纹的弧度都被缜密地控制着。还记得中秋晚会上,总裁给财务部祝酒时曾赞许杜总为一生置业的守夜人。
此时,杜总手机的呼吸灯闪烁起来,他接起只说了声“一会儿回你好吧。”然后就放下手机,又看向程归,用很亲切的声音说:“我记得你老家是东北的对吧?一个人在上海不容易啊。之前听说他们要给你介绍对象,结果又说你有女朋友在国外?太远啦,平时有事情都没个能合计的人。而总把事情憋在心里,那对身体不好。”
程归点点头,说:“所以当时人事说我不善沟通,我就想,不如这次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和领导们沟通一下。”
“对,这样很好。”杜总闭眼颔首,接着说:“被别人提出不足,就能及时更正,这是最重要的。职场不同于学校,新入职的人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你们MT入职仪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有什么生活上的、工作上的困惑,都可以来随时找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即使我不在办公室,你也可以发个微信,都很方便吗,平时就没见你在群里说过话。”
“不好意思说,”程归笑了笑,“被评为最后一名,真的觉得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