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泠司
看着老人慢吞吞吃完了一整碗面糊,谢景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过去为老人擦拭嘴角。
时间的流逝速度在这栋怪异的屋子里被无限地拉长了,做完所有的事情,谢景迟悄悄看了眼时钟,发现才过去半个钟头。
他走了这么一小会神,老人的注意力又落在他身上。
“我没事,看电视吗?”
老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像是很高兴地拍起手,“电视……看,电视。”
陪老人看完一整集电视剧的这几十分钟里,他忍不住去想,只是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快到忍耐的极限,那么秦深呢,那么这栋屋子里的其他人呢?
阿兹海默症是一种不可逆的疾病,会变得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那个的人已经永远消失在了过去的时间里,再也不会回来。
“要不要上楼休息?”
除了吃饭护工还交代了别的事情,谢景迟试着一样样地跟面前的人提出来。
老人茫然地看着他,像根本没有听懂他说的话。谢景迟没有办法,连说带比划,老人还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不,不要。”老人还是固执地摇头,“我要等……回来。”说到一半,他又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谢景迟,“回来……回来了。”
如果不是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谢景迟真的想要把秦深叫进来,告诉他这才是你要等的孙子,他现在不会再故意彻夜不归了,你看他一眼就好,只需要一眼。
“你不是……你是,我孙子……”老人的认知出现混乱,“孙子,我的孙子。”
谢景迟感觉自己快要被疲惫和无可奈何的感觉逼疯了。
“爷爷,我已经回来了。”他近乎哀求地说着,“我们去休息吧。”
可能是这一声爷爷起了效果,老人终于对他说的话有了反应。
他口齿含糊地重复他说的话,“休息,好,休息。”
扶着老人离开餐厅的路上,另外两个护工趁机过来帮忙,不然身为Omega的谢景迟根本没法长久支撑起一个成年Alpha的体重。
在经过秦深所在的位置时,谢景迟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很温暖,温暖到如果换一个场合他会忍不住靠过去。
“我没事。”秦深停顿了一下,“他是病人,你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景迟的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可是老人坚持要他陪在身边,他没有办法和秦深在一起待太久。
“爷爷,我们上楼休息,我陪你。”
上楼上到一半,好不容易被劝出来的老人又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某个地方。
“我的天,又来了。”
两个护工小声哀号,听起来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怎么了?”
“是这样的。”其中一个护工凑到谢景迟耳边小声说,“一看到钢琴就走不动路。没办法,看到了要闹,看不到更加要闹。”
二楼客厅正中央摆着一架昂贵的施坦威三角钢琴,谢景迟收回视线,“爷爷,你要听吗?”
老人没有动,可是目光中直勾勾的渴望已经出卖了他。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想起了什么,谢景迟还是和两位护工打了个招呼,“我试一下。”
得知他要做什么一会,护工带着老人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确定护工能够阻止老人突然暴起发狂,谢景迟掀开盖子,将手悬停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没有琴谱,更没有选曲的大致方向。他试探性的敲下琴键,聒噪刺耳的琴声立刻充斥着整间房间。
大约是知道做事要做全套,钢琴的音是准的,不需要重新调试。他试着弹了一首简单的、不需要太多复杂技巧的抒情曲,即使这样,一开始还是弹得七零八落的。
小时候他确实跟着某个人学过很长时间的古典钢琴,可是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弹成什么样。
乐声逐渐变得流畅,弹到某一个重叠的小节,他忽然把调子转到了别的地方。
他抿起嘴唇,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跳跃,曾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那首曲子像水一样流泻开来。
潮湿的雨水和灰色的天光逐渐褪色,世界在旋转中缓慢重组,变作了另一幅光景。
下午四五点,太阳快要下山,暮色四合的房间,夕照像融化的红铜,将整个世界簇拥在黑夜的水平线上。
谢景迟抬起头,旧日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簇拥着将他淹没。
他回到了懵懂无知的童年,有一个人从身后将他拥在怀里,抓着他胖胖短短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他记得这个人白瓷一样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因为闯祸留下的。
“小迟,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爸。”
江行云留给他的回忆很少,少到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他真实经历过的,哪些又是他在无边的孤独寂寞中虚构出来的。
谢景迟喉头酸涩,手指更加用力地按下沉重的琴键。在琴声即将到达高潮的一瞬间,他停下了演奏,潮汐一样的乐声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弹下去?”
不知道听了多久的秦深靠着门框,而其余人已经不见影子。
谢景迟低下头,他的手指很长很细,手背光洁如玉,没有一点瑕疵,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不记得要怎么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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