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华
程毓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一双干燥而温暖的手覆在周宏远的手背上,他声音颤抖,“不,不用这么急吧,你还没有住的地方——”
周宏远的肩头抖动了两下,而后沉静地说,“叔叔,我爱你,你想要我搬走,我就绝不犹豫。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满足。”
程毓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心脏中交织着、撕扯着两种声音,一个让他放手,一个却逼他挽留。他向来是感情中的鸵鸟,若是没有一计猛药,他就只想拖着、藏着,就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抉择。如今,周宏远的决绝却突然突破了他的舒适区,将他推到了最难面对的刀口,他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周宏远不敢回头,他生怕自己回过头去便再也不舍得离开了,他生怕程毓的一时犹豫、一时不忍,造成日后更大的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他愿意替程毓做出这个决定,他也愿意替程毓承受这些必得抉择的痛苦与挣扎。
“啪嗒”一声,周宏远打开门,程毓想去捉他的手,却扑了个空,而后,那笔直地背影,一点点远离,最后,这扇厚厚的防盗门,将两人再次隔绝。
程毓忽地懈了力气,蹲**子,软软地靠在门上,他抱起腿,将脸颊深深埋了下去,而他不知道的是,仅仅是一门之隔,周宏远亦靠在门前,久久不肯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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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人都是容易习惯的生物。这些日子以来,程毓习惯了有个人时时陪着自己、事事顺着自己,乍一回到从前,竟好生不习惯,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傍晚,一个人回到家后,程毓总会下意识地朝厨房望去,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手忙脚乱的身影;夜里,程毓会习惯性地往沙发上看,却找不到那个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人;早晨,他从混沌中醒来,桌上却再没有买好的早点;上班时,更没有一个人会不辞辛劳的接送自己,再对他温声说一句,早点回家。
一切都没有变,他依然住在这套熟悉的房子里,依然过着周而复始、平静安宁的日子;一切又仿佛都变了,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冰冷的、可怜的、孤独的时光。孤单并不可怕,一个人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一个人浑浑噩噩熬过了许多年。他不是不能吃苦、更不是无法忍受寂寞,相反,这些都是他最习以为常,甚至是最擅长的,可是寂寞如他,一旦适应了陪伴、一旦吃到了有人陪、有人爱的甜头,那冰冷而绝望的孤独,便再也无法忍受了。
周宏远自然不会凭空消失,他时常会打来电话,却一改常态,变得异常克己守礼,只问些寻常的琐事,或者是彼此间大段的沉默,就像是这世上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叔侄,疏远而尴尬。他偶尔会来程毓这里,有时带些水果,有时带些蔬菜,疏远而廉价的示好,令人无法拒绝。周宏远的话少了许多,就算是面对面一起聊天,也总是皱着眉头,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是没什么兴致,又像是刻意压制。这样一来,程毓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于是便总是悻悻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有时候,程毓会觉得失望,他们本来不是这样的,他们本来可以更亲密、更快乐,可心底里另一个更为理智的声音却告诫他,这样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叔侄,再多的东西,就越界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天堑,这条天堑是时间、是世俗,也是程毓本身。
J城虽地处北方,却素有火炉之称,夏天闷热异常,一团团云彩悬在半空,像是快要掉下来。S大建校久,校区破旧,有些教室别说是空调,连风扇都时常撂挑子不干,程毓在大教室里一连上了一下午的课,不仅要扯着嗓子喊,还在黑板上吭哧吭哧写了满满四面的推导过程,汗水顺着头发“唰唰”地往下掉,衬衣更是湿透了。上课时犹自不觉,晚上一回到家,便觉出难受来,他无力地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脑袋里嗡嗡的传着回声,四肢也虚浮得很,连做饭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起初只想歇歇的,结果头一发沉,迷迷糊糊地便昏睡了过去。
程毓觉得自己像是乘在了一朵厚厚的乌云之上,飘来飘去的滋味说不上多差,却是没着没落地,总不踏实。恢复意识时,耳边传来一阵阵敲门声,程毓挣扎着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用力抹了把脸,才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随后便听到手机一声声地在茶几上振动着,程毓使劲晃了几下头,拿起手机,才发现是周宏远打来的电话。
敲门声还在响,电话又振个不停,程毓慌里慌张地把电话接起来,一边挣扎着想起身,一边说,“喂,宏远,你稍微等一下,有人敲门。”
周宏远听到他的声音,长长舒了口气,门外的敲门声也停了,紧接着,程毓听到周宏远在电话里对他说,“叔叔,你别急,是我在外面。”
程毓一怔,一股股暖流在血脉中游走,情不自禁的喜悦像朵小烟花,从心底里炸开,他挂下电话,缓了许久才去开门。一打开门,程毓便被周宏远用力地抱进了怀里,程毓愣了几秒钟,才将自己的手抚到可周宏远的后背上,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周宏远宽广的身躯,柔声问,“怎么了?”
周宏远摇了摇头,却把怀中的人抱地更紧了,直到程毓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周宏远这才将他松开。周宏远眉心紧锁着,“你怎么了?打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程毓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九点了,自己竟一不小心,断片儿了足足几个小时。他咬了咬嘴唇,不愿让周宏远挂心,心虚地解释说,“我就是困了、睡着了。”
周宏远拉着程毓的手,两人一同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说,“从五点半下班,一觉睡到八点钟?”
程毓抿了一下嘴,他本就不擅长说谎,更何况对面这人是人精周宏远,言多必失,他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周宏远还是放心不下,他狐疑地端详着程毓的脸颊,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正常,“叔叔,你脸色很不好……要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程毓听了这话却挥了挥手,还故意说,“你去厨房帮我做点饭吧,有点饿了。今天上了三节课,实在太累了。”
周宏远没办法,只得去厨房忙活。程毓看他走了,这才迈着虚浮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朝着马桶干呕了几声。
程毓深吸一口气,他打开水管,冲了冲脸,抬起脸来时,才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球通红,一张脸苍白而衰老,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坨杂草一样堆在头上,还掺杂着一簇一簇的白头发。
吃饭时,周宏远顾不上自己,一会儿忙着给程毓夹菜,一会儿又想看看程毓的脸色。程毓却偏偏不如他意,藏拙般地将头深深埋着,隐匿在黑暗中。
吃过饭已经十点多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要周宏远离开的事情。周宏远放心不下程毓,而程毓呢?他打从心底里就根本不希望周宏远走。
吃饭时,程毓已经是勉力维持,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几乎要逼到嗓子眼,脑袋里像是聚集了几千只苍蝇,朝他一刻不停地叫嚣,而四肢更像是灌了铅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费上老大的力气。
吃过饭,程毓再坚持不住,一刻不停地回房休息。躺在床上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犹如沉入深海,再无意识。
周宏远推开门,他在程毓的床边坐了许久,就着窗外的月光,用目光描绘着程毓每一处肌肤,贪婪而不知厌倦,最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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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程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周宏远已经买好了早餐放在桌子上。他见程毓出来了,一双眼透着关切,盯着程毓苍白的面孔看了许久,随后字字恳切,叮嘱程毓要好好照顾自己。程毓烦躁不堪,胃中又隐隐翻涌着疼痛与恶心,说不出话来,只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程毓坐在桌前,才吃了几口包子,便涌动起阵阵干呕,可他却不愿周宏远担心,勉强将剩下的悉数吞下去,又喝了大半碗粥才将胃中持续发作的恶心压了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程毓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胃疼,却又一阵阵的,持续不了多久。有时像是根针在胸口挑拨作乱,有时又觉得是块儿烙铁,横亘在胃里。
程毓不愿请假,更不愿意麻烦别的老师代课,不顾周宏远的再三劝阻下,坚持要去学校。周宏远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一路上,周宏远几次欲言又止,他有许多话想说,关切的、担忧的、思念的、眷恋的,可无论哪一种心绪,无论哪一句话语,终是不得立场,只能憋在心里。
程毓虽坚持说下午不必来接他,周宏远却放心不下,傍晚时分,找同事换了辆车,还是灰溜溜的来了S大,却偏偏不想被程毓看着,跟小偷似得,尾随了程毓一路。
之后的一个周,程毓没再去相亲,许是临近期终,评教、出卷、加课已让他焦头烂额,又许是这些日子以来身体总是不舒服。不同于以往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几天程毓整个胃都持续不断地叫嚣着疼痛,起先尚能熬过去,渐渐地,便疼到浑身发颤,四肢冰冷。程毓自己对身体状况也担忧不已,之前他就因为胆囊结晶住过院,此番怕是比以往更严重了。思及此处,程毓更是烦心得很,恨不得破罐子破摔,再不去理会这具身体。无论如何,程毓都再提不起半分兴致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的。何况,他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一没有父母之命,二不惧人言可畏,早就没有了结婚生子的执念。他愿意顺其自然。
期终考的最后一天下午,程毓监了近四个小时的考。窗外的蝉没完没了地叫着,“吱吱吱吱”,惹人厌倦,程毓一阵阵泛着困意,偏偏又清醒地很,整个下午,他腹腔内都隐隐泛着痛楚,到最后,放射地全身都疼起来,头昏脑花,眼冒金星,浑身没有哪处是好受的。他握紧扶手,拼命咬紧牙关,才控制住随时可能溢出的深吟。考试结束后,程毓坐在座椅上缓了很久,才提起力气站起来,出了教学楼,腹腔内的疼痛更加加剧了几分,就仿佛有无数把刀片,卧在肚子里,一片片割着他体内娇嫩的肉。程毓扶着扶手,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几个细心的学生见他状态不对,好心地问他怎么回事。程毓此时说不出话来,皱紧眉头朝学生摆了摆手。好不容易走出了教学楼,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周宏远下班以后便溜进了S大,看到程毓这副样子心焦不已,眼珠都不舍得动一下,正要夺门而出,下一秒,程毓一个踉跄,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程毓的意识已经涣散不清了,眼睛很快失了焦,人影连成一片,还有远处的高楼幢幢,最后都隐匿在了J城雾茫茫的天气中。
正是考试结束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程毓很快便被好事的学生们里里外外围了个圈儿,周宏远心跳漏了几拍,从车里跳出来,用力挤到人群中央,看着那具倒在地上的瘦消身体,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健步扑到程毓身边,用力叫了两声叔叔。
程毓听到了周宏远的声音,眼珠滚动了几下,却无力回应,嘴巴张张合合,似是在宽慰周宏远不要急。周宏远看程毓这的样子,彻底慌了神,额头上冒出一层水珠,一双眼睛也因剧烈的恐惧而涨得通红。周宏远一边叫着叔叔,一边将程毓拖到怀里,施力将他抱起来。周宏远顾不得学生们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打开车门,将程毓平放在后座,踩了踩油门,迅速开去最近的三甲医院。
J城交通之拥堵混乱,全国闻名,医院门口更是如此,周宏远心急如焚,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胸口撕咬,他瞅了几眼后座上苍白无力的程毓,程毓用力撕扯着胸前的衬衣,汗水因为疼痛沓湿了衬衣。这一幕幕像是刚出锅的热油,浇在了周宏远的心窝。周宏远用力砸了几下方向盘,却碰到了喇叭,廉价汽车发出尖锐的“滴滴滴”声,更加剧了他的烦躁。
好不容易进了医院,却又左找右找找不到停车位,来来回回饶了两圈,程毓疼得弓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却还轻声安慰周宏远,说别着急。周宏远鼻子一酸,心疼、悔恨、焦急、担忧,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险些逼出泪来,他再顾不得其他,心一横,把车停进了工作人员的预留车位,留了电话后,片刻都不敢多耽误,抱起程毓便往急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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