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佴一
它全然不似娄怀玉想象中的那样奢华,不过是比普通院门高些,牌匾大些,台阶多了几节,门上的漆也被风吹雨打地掉了大半。
门大开着,石狮子两旁站了笔直挺立的两位年轻人,虽然没有穿日本军官那样统一的制服,但同样站的笔直,背后背的长枪也同样具有叫人胆寒的威慑力。
娄怀玉偷偷咽了口口水。
他兜兜转转地再次回了呆了三年的地方,但却感觉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娄怀玉踏上第一节 台阶的时候,听见兰儿喊:“时季昌!”
不知为何,娄怀玉像听到枪声一般,不受控制的整个人都抖了抖。
时季昌应她一声,朝这边走过来。
“回来了。”时季昌说。
娄怀玉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既想冲到人群前面去,也同兰儿一般,大胆肆意地喊他一声时季昌,又想躲地远远地,最好叫人看他不见。
不过兰儿没有随他的愿,第二句便说:“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个人一块回来的!”
兰儿说的高兴,娄怀玉一抬头,便对上了时季昌的眼睛。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时季昌终于也换掉了那件都是脂粉气的衣物,着了件布料普通的深色短衫和袄裤。
一副普通农民的装扮,却也挡不住他与众不同的气宇轩航。
娄怀玉忽然觉得脚被灌了铅一般抬不动,心却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野马似的,跳的不受他这个主人的控制。
他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深呼吸了好几次,也没能在走到时季昌面前前调整好。
“时季昌。”娄怀玉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就学着兰儿,轻轻地喊他一声。
娄怀玉半垂着头,没听到时季昌应他,倒是头顶又传来了熟悉的左右揉搓的感受,接着额边也被轻轻触摸,时季昌顺着他的头发,将额边散下的一小撮头发别回了娄怀玉的耳后。
娄怀玉抬头,兰儿不知何时走了,队伍也只剩下末尾一点人,本来还在偷偷摸摸往这边瞧,一看娄怀玉抬头,又纷纷转过身加速走了。
“不是想走吗?怎么还回来了?”时季昌松了手,问他。
他在寨子里也算是个奇怪的存在,但从来无人问他留下的原因,仿佛都有种默契而诡异的认证,快速地接纳娄怀玉成为了队伍的一员。
娄怀玉抿了抿嘴唇,手无意识地攥着了衣摆,反复揉搓:“我没有地方去了。”
娄怀玉可能不知道自己说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委屈可怜。
“出去了才发现没有地方去,”他轻轻地说,不带什么抱怨情感地抱怨时季昌,“你也没和我说马上就要把我送走啊…还以为能再见见——”
娄怀玉一顿,正对上时季昌落下来,直直看着他的目光。
“见什么?”时季昌好似没带任何感情地问他。
娄怀玉便又揉了一把衣角,没把那个你字往外说,他怕时季昌继续问他“为什么要见我?”而自己回答不出来。
“没有什么,”娄怀玉答,他推了时季昌一把,“别站在门口说话了。”
范家大院原本便被日军改地适合大队人马居住,因此时季昌他们一行人要往里搬反倒相当方便,不过是将原先日军的铺位拿来用也就罢了。
“我们人没那样多,还因此多了些空房,后院也还空着。”时季昌边走,边和他交代,“我们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你住惯了那小院,便还是住在那吧,东西也齐全。”
娄怀玉这才发现,时季昌在帮他往后院领。
他有些唏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此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感叹词,惹得时季昌不明显地笑了笑。
娄怀玉瞧着他翘起的嘴角,没过脑将嘴里的话问了出口:“那你住哪里呢?”
一出口,才觉得不合适。
时季昌已经不是当时寄人篱下,仰仗他帮忙才能活命的逃犯了,而是这座宅子现在的主人了,是能安排他住哪里的人,主人住哪里合该轮不着他来管的,况且连着问,仿佛邀请对方一起住一样。
娄怀玉稍稍红了脸,慌乱地解释:“就问问。”
却不想时季昌笑的更大了些,伸手往娄怀玉的脑袋上搓,说没事,又仔仔细细地告知了自己的住处。
和娄怀玉想的不同,时季昌住在前院大通铺里,和普通队员住在一块。
“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时季昌将人送到门口了,张口同他道。
小院的门半开着,依稀看得清里面的摆设与前几日并无二致。
院里的雪早都化了,唯一一棵小树曲折的枝桠结了一些不明显的绿芽,昭示着这些冬日里了无生趣的植物,终于要重新活过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人要走。
娄怀玉只觉得离时季昌近的那头,手背莫名其妙地痒,似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顺着这只手臂跑上来,酥麻感沿着四肢百骸,在他体内乱蹿,让他又难安,又不敢轻举妄动。
隔了半晌,时季昌才又说:“不要怕,这段时间适应适应,认真想一想,要是不合适呆在队伍里,也可以跟着我们走一段,等到合适的地方再去做你想做的。”
时季昌说话的声音不大,低沉,温和,包容,冷静。
娄怀玉呆呆抬头,看清了时季昌没有什么多余情绪的脸和眼睛,他忍不住要想:这是崭新的,没有见过的,不一样的时季昌。
时季昌变得没有那么紧迫,没有那么锋利,好像也不再那么遥远,变得像一个温柔的大家长,而他是被格外纵容的孩童,得了特殊的待遇,被给予足够的时间,可以胡作非为地选择去任何地方远行。
娄怀玉同时觉得这个纵容使他快乐和难过。
因为娄怀玉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没有想做的事,也…不想走。
“好吗?”时季昌又问他。
娄怀玉把无措从心口按下去,他不想让时季昌觉得他毫无追求,因此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