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佴一
时季昌心里一惊,想也没想,一把捞起了地上的时季玲警惕地朝来人看过去。
他没想到,来人看起来年纪也就和他一般大,是个少年,着了粗布短衫,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他们来村子里照相了!”
“啊?”时季昌脑袋歪了歪。
时季玲便后知后觉地开始哭,哭声引来了奶娘,奶娘见了院子里多出来的少年,又叫了家丁。
少年跟着家丁走的时候,时季昌才看见,粗布短衫后面有黑色的污渍,一大片,几乎沾满了他的整个后背。
时季玲被奶妈抱走了,时季昌索性跟着走,问他:“你身后是什么啊?”
少年说:“是血。”
时季昌的脚步停下来。
这一天,时家大院迎来了建成以来最多的人——他们是一个邻村少数的幸存者,和另一个邻村全部的人。
大院的灯亮到后半夜,安顿好了老幼病残,青壮年全部举着打猎用的火枪和各种锄头之类,守在门口。
时季昌也没睡,那位满身是血的男孩子被安排在了他的房间,男孩子叫叶狗,时季昌觉得有点粗俗,就喊他小叶。
他问小叶:“拍照到底是什么?”
时季昌家里富裕,在镇上的时候,见过洋人照相的。照相是不会死人,不会流血的。
小叶转头过来看他,眉头皱地很紧。时季昌觉得他好像很不想回忆,所以转身过去说睡了。
可时季昌却睡不着,他挺到后半夜,出门看见院门口有人绕着墙巡逻。
不可言说的紧张笼罩在时家的大院里外,连时季玲都不玩泥巴了,每天扑在时季昌或者妈妈的怀里。
父亲是扑不到的,因为他在采购更多的火枪。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有余。
久到时季昌觉得有些荒诞,仿佛这一切危险都只是大家臆想出来的。
“拍照能有什么危险呢?”
他这样想,偷偷踏出了院门,他人高,没试过也轻松就学小叶翻过了围墙。
时季昌父母的房间,就在他的院子边上,落地的时候,时季昌同时听到枪响和某个女人的尖叫。
他妈很快地打开了门,看见他的姿态愣了愣,但来不及说什么,因为很快,更多的枪声响了起来。
时季昌看见小叶跑了出去,拿了他放在房间里的,小时候玩过的弓弩。
“小叶!”时季昌喊他,被他妈妈抓住了,拽着躲在花坛的深处。
时季昌没想到,他妈妈居然在哭。
妈妈说:“你要活下去。”
时季昌其实没有确切的听到这句话,枪声真的太多太吵了,还有撞门,叫喊,怒骂的声音,全部全部,都很吵。
时季昌是看见了他妈的嘴型。
眼泪从她的嘴角滑过去,被一阵巨大的响声之后,蔓延出的火光照亮了。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幼年之后,便很少再落入的温暖怀抱里,耳朵也被捂住了。
那一天,是六月。哪怕夜里,天气也热,时季昌却忽然觉得冷。
门外很快传来踢踹的声音。
他还来不及反应,院门就被暴力推开,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揣着他没见过的枪进来,好似进来之前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一般,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来。那枪顶上安了长长的刺刀。
“你们,过来!”
时季昌听到他用很奇怪的口音说。
时季昌还没动,他妈已经尖叫起来:“我跟你走,放过我儿子吧!”
时季昌还是没动,他反应不过来,看另一个奇怪口音的奇怪男人闯进来,一个拽住了他妈妈,一个拽住了他。
时季昌终于记起来反抗了,却只是徒劳地被踹了一脚。听到他妈带着哭腔的尖叫。
这一幕在时季昌往后的几十年里,总是一帧一帧地反复回放。
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在青天白日,总会有一个时间点,莫名其妙地令他分毫毕现地回忆起这一天。
他们被拽到时家大院外宽阔的坪地上。
夜很暗,只有一点月光,还有院内没熄灭的光照出来。可时季昌还是看清了地面上黑压压躺着的尸体。
他被抓着迅速地经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体温,还是迅速被风吹散。
经过某一个尸体的时候,时季昌看见了他的弓弩。
“站好!”拉着他的男人用奇怪地口音说,“要照相了!”
时季昌觉得很茫然,他依旧不明白什么是照相,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大家很紧凑地站在一起。
“看这边!”然后有人喊,好像真的要拍照一样。
可时季昌没有来得及转过去,她妈妈抱住了他。
枪声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