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息霜
段景升很少主动联系赵长明,除了每隔半年的常规体检,其他时候赵长明不会到段景升家里来。
因此段景升打电话让他过来时,赵长明还挺讶异,带上常备药品和便携医疗器具,与小护士打了个出租赶到。
没想到段景升让他诊治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年轻人。
那年轻人眼下醒来,开口第一句,问的还是段景升。赵长明心有戚戚:“他在自己房间,你好生休息。”
林端愣了一会儿,他摸索着按住床单,艰难地支撑起疲软上身,静了片刻,才轻声询问:“段老师,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赵长明心惊,厚重镜片下,疑虑和担忧一闪而逝,他看一眼小护士,点头道:“你先在外边等等。”
护士依言退离。
“我是法医,学过一点精神病学。”林端垂下眼帘,直直盯住自己苍白的双手,不安地交握,轻声道:“段老师,目睹齐队死在自己面前,他……”
“很反常。”赵长明打断他,既然两人某种程度的同行,他也不和林端打马虎眼,坦白了说:“容易情绪激动,暴力倾向加重。你和段队长,什么关系?”
“没……同事,我是市局法医。”林端抬眼瞥向赵长明,经验丰富的医生一双眼似乎能穿透肉|体,林端很快将脑袋垂下,谨慎不言。
“我并非想打听什么,不过,段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残酷犯罪血腥现场见得太多,虽说这十多年都没出什么问题,但难保不是压在火山底下,齐青的死就是一根引线,如果段队不能挺过来,难免……”赵长明顿了顿,认真地注视着林端,继续道:“崩溃啊。”
林端抓住棉被的手猛然收紧,他迟疑不定地抬眼,望向赵长明:“应该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最好,是这样。”赵长明在床边坐下:“但段队的脾气,谁都摸不准,你要小心他,你胳膊的扭伤,是他弄的?”
林端张口欲辩解,半晌无言,他摇了摇头。
赵长明对同行年轻人向来多一分亲近感,他拍了拍林端肩膀,站起身道:“无论如何,保重自己。”
“我会带段老师去心理科。”林端闭了闭眼睛,疲惫地承诺:“一定会。”
赵长明笑笑,既像鼓励,又像无奈,他起身同小护士离开,回了中心医院。
偌大别墅,除了把自己锁在主卧的段景升,只有林端。
因为空间太大,家具、装饰物不多,整间屋子尤显空荡,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漫上肩头。
林端转动胳膊,从床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进厨房。
这么些年,孤身在外求学,虽然忙于学业,偶尔还是会自己动手做饭吃,一些基本家常菜他做起来还算顺手。
林端打开冰箱,冰箱内的场景真实说明了,什么叫寂寞独居单身老男人。
除了两根枯萎缩水的菠菜、一枚鸡蛋,冰箱里空空如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氧气味。
“段老师的生活品质不太高啊。”林端小声感叹。
他伸手取出菠菜和鸡蛋,冰箱中的冷空气刺得手臂微缩。林端轻轻合上双开门,趿拉拖鞋走向灶台。
菠菜用温水洗干净,再用消毒后的自来水涮一遍,林端悬在半空取刀的手顿住,刀盒里没有更细长的解剖刀,他不太习惯。
林端不会用菜刀,他愣了半天。
最终,林端取出身材勉强和解剖刀更相似的水果刀,沿菠菜根慢条斯理地划开,一绺一绺摆放在光可鉴人的瓷盘上,像摆放沿纹理切割整齐的尸块。
水果刀比解剖刀更粗长,林端恍了个神,刀刃擦破左手食指,锐疼没有立即传入大脑,林端直愣愣地盯住伤口。
殷红指血汨汨渗出,落到砧板上,红白交错刺眼。
林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轻嘶一声,他找不到创可贴,干脆含住食指一侧,慢吞吞地等了一会儿。
橱柜里有一把拆开封纸的面条,林端捏着面条抖擞进烧开的锅里,等面快好时,将菠菜放进面条间。
料碗加了香油、老抽、葱花、盐和味精,林端拾起漏勺,将面条舀进料碗,剩下一颗鸡蛋煎好了置于面条上。
晚饭简单异常。
林端端面上桌,段景升还在主卧。
他抬头望向二楼,局促不安地等候片刻,才扶着楼梯走上去,紧张地站在段景升门前,头也不抬地敲门:“段老师,出来吃点儿东西。”
合闭的卧室门应声而开,林端慌忙退后。
高大男人身上的疲惫、颓废一股脑儿冲将出来,段景升黑发凌乱,还穿着回来时就被雨打湿的T恤,踏着松软灰色睡裤,面无表情盯着他。
段景升的个人气息太强烈,极具侵犯力的雄性荷尔蒙几乎将林端整个人团团包裹住,他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
段景升越过他走下楼梯,林端这才敢偷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背影,完美倒三角身材,林端心跳骤然加剧,他顿下脚步。
段景升走到餐厅,瞥一眼餐桌上的菠菜鸡蛋面,他目光微沉,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湖。
“太烫了。”段景升淡漠地说。
林端猛然惊醒,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疾步至段景升身边,抬眼仰望他,双唇微张,有些茫然:“可是您……”还没尝一口啊。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混乱得可怕。
黏腻而滚烫的面汤洒在下巴和裸露的胸口,瓷碗撞击了林端胸骨然后跌地摔碎,四分五裂,白里透黄的面条七零八落挂在他身上,林端沉默地低下头。
“烫吗?”段景升神情冷漠地问。
刚出锅的面条,在滚烫的开水中尖叫挣扎然后熟透,面汤贴着皮肤逐渐冷却,林端抬起头,不甘示弱地回瞪段景升:“不烫。”
段景升冷眼撇过他,寒声道:“滚出去。”
“不。”
段景升暴起,一把擒住林端的手腕,连拖带拽,将清瘦的青年扯到玄关,然后粗暴地推出门,不留情面地讥讽:“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