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如磨 第42章

作者:几杯 标签: 近代现代

宋璟脸上的笑逐渐隐下去,神色也郑重起来,他问陈琢:“去年你拿了影帝,他回家来跟我和他妈妈说要跟你重修旧好,但我看他不争气,现在也没得到个明朗答案。你不必忌惮我是长辈,你说你的真心话,你还愿意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宋璟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没想到还要出面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爱情。

陈琢神色也认真,之前在山上宋朗辉软磨硬泡也得不到的答案,他对着宋璟反而能自然地讲:“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过,我只是怕。”

他怕他们也许是真的不那么适合,怕耽误了宋朗辉去找更好的伴侣,也怕再来一次也是重蹈覆辙,于是这一次万分小心,希望在说服自己重拾信心后给宋朗辉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他答应宋朗辉,那他希望心中已无半分犹疑只有确信。

只是突如其来的新闻没给他这个时间,一派混乱与仓促却反而坚定了他的心意。

“怕并不是问题,”宋璟打断他,“我刚跟他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也怕,我不是她的追求者里最富裕的一个,那时候拍戏腿还受过伤,你喜欢一个人,就难免患得患失。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那我接下来那番话可能才有点意义,否则实情到底如何就只是他自己的事。”

宋璟也抛给陈琢那个被问了好多遍的问题:“你觉得他吸毒是真的吗?”

陈琢的答复也不变:“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底线。”

宋璟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笑了笑:“他选朋友的眼光实在不行,能遇到你真是个意外了。接下来的这番故事,即使我原原本本讲给媒体,观众也未必全信。我不是要美化事实,但事实就是,朗朗他不是吸毒,是药物滥用。”

“他那一年春节回来跟我们出柜,我不怕你笑话,我的确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小朋友总说希望做父母的理解,看似父母有的选择,但其实我和他妈妈那么爱他,再不理解也只能理解,何况他那时候那么认真,我以为他是在为一段成熟的感情考虑。他说你以后也可能拍戏,两个人太打眼了,需要我帮忙。那年我请了所有有交情的老朋友,求他们卖我一个面子,给你俩创造一个真空世界。谁想到没多久他打电话回来,跟我说和你分开了。我其实很生气,之前费尽心思,结果却还是只是他一番小孩子冲动,他妈妈劝我说,小孩子第一段感情难免不成熟。没多久他就开始混,一两年里天天有他的新闻,媒体那边的朋友还记得我之前打过的招呼,打电话来问我说“只有令公子一个人的新闻应该可以登吧?”。说他真的交那么多女朋友,我是不信的,他出柜以后我也学习过,性向这种东西不是见风使舵。他回家来我跟他妈妈都说他,他进这个圈子是因为我们的影响,但我们没教过他要去沾这个圈子的浮华散漫,每次一说他就闹头疼。”

“后来有部你拍的电视剧热播,他回家来家里电视正好在放,我和他妈妈都没说话,家里周阿姨过来叫我们吃完饭扫到一眼,问他那是不是以前总到家里来的同学。他没答,就那么瞧着电视机发呆。那一阵儿他新闻少了很多,我还想一段感情能带来成长倒也不算坏事。他接了一部认真的戏,去山里拍,打电话回家给他妈妈说头疼好了很多。没多久我们就接到剧组的电话说他进了医院。”

“他是在拍戏的时候直接昏过去了,剧组的人以为是血糖低,就随便找了家公立医院送,我们到的时候记者在门口围了一圈。导演也在,看到我们表情凝重得很,我当时心就紧了。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年轻时爱看我跟茵绮的戏,也算是给我们留了几分薄面没有先在媒体面前讲,医生说做了血液检测,怀疑是药物滥用突然停药后导致的戒断反应。”

导演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局面,原本以为只是演员太累晕过去,知道被工作人员从片场叫到医院听了医生的诊断,才打了电话给宋璟。

药物滥用和吸毒机制没有区别,不过是使用的药品尺度不同。宋璟跟章茵绮只想的起来儿子过去一段时间总闹着头疼,却怎么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章茵绮那么一个永远漂亮骄傲的人,在医生办公室里就直直跪下去,清丽的脸上满脸泪,跟医生讲:“求你千万不要公开这个诊断结果,求求你啊。”

外界不会去区隔药物依赖和吸毒,宋朗辉当时才二十三岁,前途一片坦荡,这样的新闻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足够毁了他。

宋璟把妻子扶起来,他没有这样的妇人之仁,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二十多年的爱人,为了不成器的儿子伤心至此,他和章茵绮想法不一样,如果宋朗辉的确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那他在享受药物带来的安慰和快乐的时候,应该也要准备好面对苦果。

章茵绮跟他在病房里大吵一架,宋朗辉打着点滴在床上还没醒。直到医生到病房里来劝慰他们,眼下最关键的或许不是名声和媒体,而是宋朗辉的健康,如果的确是药物滥用,要停药,他只会承受更多更严重的戒断反应,医生说:“坦率讲,之所以很多人认为这和吸毒没有区别,是因为戒断的难度和过程,和戒毒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你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看到自己的儿子那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我当然心疼,他妈妈一直催我联系各种朋友、联系国外的医院,但我不愿意替他遮住这件丑事,这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后果,我为他挡住了,那对演艺圈里那些干干净净认真拍戏的演员不公平。直到当天晚上他的朋友,也许你也认识,主动找到医院里来,跟我们说朗朗自己其实可能毫不知情。最开始,药只是偶然搀到酒里,一次不足以上瘾,只是后续身体会有反应,那时候戒断了并不大碍。偏偏朗朗找他玩儿,跟他说头痛,他就拿药片给他。吃了头不再痛,朗朗以为真的有用,根本不知道其实那不是一般的头痛药。形成了药物依赖自己也不知道,他去拍戏,以为自己头痛彻底痊愈了,结果因为戒断反应昏迷。

“于是最后他进医院的事情在新闻里也出来也就一句“炎夏拍戏过分投入宋朗辉昏迷入院”,我替他撒了谎。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交友不慎,但我没法儿再怪他。他醒过来的时候呆呆的,还和小时候一样乖,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次反应来得特别快,不是晕倒,他头痛,痛到去撞床柱,想找药片,他妈妈才哭着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们找到了法国的一家疗养所,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很难也很痛苦,好在他办到了。”

陈琢自己都怀疑此刻为什么还能面无表情地坐在这里,宋璟语气平和,好像是当时的伤痛和混乱都已经被封存起来了,说起来不过是一段过去。陈琢想喝水,却杯子都拿不稳,他也想像那个时候的宋朗辉一样发狂,他甚至好像也开始头痛。

他跟贾安安说过他不相信那是故事的全部,他心存侥幸,想过可能是宋朗辉在的某一个场子涉毒他没沾,或者他去法国是治其他的什么病,他查过那个疗养所还收治其他类型的复健病人,甚至他想过最最最差也不过宋朗辉年少轻狂偶尔碰了一次但及时止住为了以防万一去做了治疗。

他并没有想过宋朗辉是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沾上了瘾,然后要清醒地去承受戒断带来的一切痛苦。

宋朗辉一切的欲言又止好像都有了理由,明亮色彩后偶尔的黯淡也有了解释。宋璟的话把戒断治疗那一年一笔带过,宋朗辉再出现在他面前,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么亮堂的一个人,问他能不能先考虑他,还答应他做朋友。陈琢心想,我做了什么呢,我竟然还问他为什么不接禁毒片去演那个人设不错的缉毒警察。

陈琢开口,声音全是哑的,他有满腹的话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说:”他现在……身体还有影响吗?”

问出口又觉得是明知故问,那么多蛛丝马迹,他并不是没有察觉。以前一千五百米能跑全年级前三的人,现在背着他走一段上坡路就气喘得不行。

宋璟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些故事他从来没跟人讲起过,所幸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也终于找到了可以负担他人生的人。宋璟说:“他妈妈盯着他定期检查,也有医生定期配餐配药,光看指标是不错了,但损耗总是不可逆的。这几年媒体一直安安静静,已经算是给我面子了,为人父母,我的确做不到完全客观公正,我看到过我自己的儿子受那样的痛苦,说我是包庇纵容,我也不否认。我只能说,他的确受了苦,如果他愿意,他自己会讲给你听。这些话不该我来讲,甚至我也讲不出来,哪怕我是他的父亲,我也只是个旁观者,所有的苦都是落到他自己身上。”

他说着抽了一张桌上的茶单,写下一串号码和地址:“你如果想见他,我们全家现在都在这里。”

第48章

陈琢捏着那张纸出了茶室,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是这几天睡眠饮食不规律,还是宋璟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有些脱力和反胃,脑子里总是反复想象宋朗辉犯起疼来去撞床柱的画面。

他当然恨不得此刻就立刻去到宋朗辉身边,问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受过怎样的苦。但陈琢想到或许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人需要见。

陈琢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有主动去找庄飞予的一天。他即刻找了人辗转打听到庄飞予现在的电话。宋璟的话包含了太多信息量,他脑子里乱成一段也理不出个头绪,只知道故事的另一部分在庄飞予手头。

庄飞予发过来的地址陈琢并不陌生,以前夜夜笙歌的酒吧现在一派萧索,在周围一圈店铺里显得格格不入。陈琢走到门口,大白天里边儿一片黑,一丝人气也无的样子。

地址没变,但店里的摆设不一样了。偌大的空间变得空空荡荡,唯一令陈琢熟悉的是宋朗辉以前总玩超级玛丽的那台游戏机,庄飞予此刻就坐在游戏机前,见到乌龟也不跳,反反复复送命。

直到屏幕上又跳出“Game Over”,他才闲闲转头,剃了寸头的一张脸比以前还要邪,腕上一串格格不入的佛珠,笑着道:“好久不见了小陈老师,稀客。”

陈琢懒得跟他做无意义的寒暄,单刀直入:“最早给宋朗辉酒里掺东西后来又胡乱给他药的人是不是你?”

庄飞予对这个问题似乎毫不意外,起身去吧台后面的酒柜里拿了最后一瓶酒,对着瓶子直接喝下一口才说:“是我啊,明知故问干什么,宋叔叔见过你了吧。”

陈琢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庄飞予这个人即使再坏,也跟宋朗辉是从小的交情,他也看得出庄飞予再飞扬跋扈在宋朗辉面前也是百般忍让和维护。陈琢没什么这种打小玩到大的朋友,心想庄飞予或许只是不喜欢他,但对宋朗辉不会有恶意,是以他再不喜欢庄飞予,也没想过要让宋朗辉跟他断了往来。

陈琢是真的感觉气血都在往上涌,庄飞予越平静他越是情绪激动,以往的从容温和都没有了,问庄飞予:“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宋朗辉是你朋友!”

庄飞予不知道是被哪个词刺激到了,朋友或者是有病,他纵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光线晦暗而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他把酒瓶往吧台上一放,站到陈琢面前:“朋友?你也知道我跟他是过命的朋友,他四岁我就跟他认识了。他要是喜欢哪个女孩子,我帮他抢也要抢过来,可他喜欢男人。男人?我不就是吗,我让他喜欢就是了。要有谁能有那个胆儿不顾性别站到他旁边陪他疯,那也应该是我。我怕过什么?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他玩儿的那些他从小混得圈子,你懂么。他一遇着你就不着四六,读书买醉什么都为你做了,结果呢,你他妈头也不回地走,我庄飞予捧在心尖上的人啊,他像条狗一样天天来喝酒。”

陈琢觉得自己应该是受到巨大震动,从早上宋璟讲的事到现在庄飞予的一番话,每一件都在挑战他的想象力。但他整个人好像又很麻木,潜意识里他甚至觉得并不意外,这至少说明了庄飞予对他的恶意不是无来由。

庄飞予说的这些,并不是从来没露出过半分征兆,喜欢一个人总是要露出马脚的。也许以前他只是刻意忽略庄飞予对宋朗辉存着这样的心思,因为太过于离奇。

陈琢没有接他的话,他想转身离开却动弹不得,他知道庄飞予的话还没讲完。

庄飞予一番话憋了很久找不到人讲,有一阵儿他每晚都窝在这片黑暗空间里自言自语,连一盏灯都没有,只有永不断电的游戏机上闪着超级玛丽。今天陈琢自己找过来了,他要讲的话除了陈琢再没有更好的听众。

“你知道你走了他是什么样子?真以为就跟杂志上写的一样潇洒公子游戏人间左拥右抱?他天天到这里来喝酒,一句话不跟人讲。你他妈多狠啊,陈琢,以前我跟他说你是只懂学习的孬种,我真是看错你了,他还走不出去,你已经能开始进剧组拍偶像剧演甜蜜恋爱的戏份被人夸演艺新星。他没几天就开始头痛,喝了酒就吵着痛,头痛不是问题,何况我还知道他头痛的原因。但我见不得他难受。那些药片能给他带来快乐,又不犯法,我为什么不给?我多怕他痛啊,一快乐他就不用想你了,他快乐我也能快乐,这多好,你说是不是?没多久他清醒了,要好好做人,觉得这么混下去这辈子跟你就真没戏了,他不来喝酒了,只是还是头痛。他不想搭理我嘛,我知道,他觉得你跟他分手有我在里边儿搅和的原因,但他自己买的药止不住他的痛啊,只有我的可以,哈哈哈哈哈,所以他还是没法儿跟我断了联系,我骗他啊,我骗他我从日本买的药,比国内的都有用,他真蠢是不是,他那么天真善良的一个人。”

庄飞予边说变笑,说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在黑暗里透着光,看上去十分怪异。

陈琢是彻底无法理解庄飞予的思路,庄飞予是疯的,他甚至怀疑庄飞予对宋朗辉或许根本不是爱,爱不应该是这样畸形的。

他甚至都要佩服庄飞予颠倒黑白的能力,明明知道后果是药物依赖,却还能讲得像是在治疗心病,庄飞予恐怕是陷入了自己的一套逻辑里。

陈琢没有打过架,但拳头挥到庄飞予脸上的角度和力量分寸不差,手背的痛意让他定了定心神,声线冷厉而沙哑,他问庄飞予:“这就是你喜欢他的方式?让他依赖药物然后依赖你?你真是个废物。”

庄飞予破了的嘴角在流血,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动怒,只在听到“废物”两个字的时候笑得鼓了鼓掌,“小陈老师我可太喜欢跟你聊天了,你永远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以为这件事就只怪我?小陈老师,你也跑不掉的,我们都是戴罪之身。你以为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头痛,要怪就怪你太招眼了,吸引谁不好偏偏钩住了周流深的心神。周流深给你敬过一杯酒,你不给面子不接,你多么单纯干净,谁的面子都不用给,但宋朗辉知道得罪周流深的利害啊,他帮你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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