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杯
谈少宗把碘伏和棉签放回洗脸台储物柜的药箱里,他没找到合适的化瘀药,索性忽略受伤这件事。走回床边的脚步放得更轻了,他屈膝坐在床上,一时兴起,靠过去俯身朝着祁抑扬的后脑勺用吹蒲公英的力度呼了口气,祁抑扬发旋周围的头发轻轻扬起,谈少宗重复三次,关了灯,躺下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一旦有地方受了外伤,谈少宗习惯每天给伤口拍照。小腿上那块淤青最开始是浅浅的青色,第二天晚上变到红紫,第三天颜色最深,每天的图案形状也不一样。他把几天的照片拼在一起发给屠苏,美名其曰是最新艺术创作。
屠苏却立即回电话来要约他吃饭,他语气少有的郑重,谈少宗听出来有正事,利落答应了。
工作日中午两个人约在一家西班牙餐馆见面,屠苏先到,点了一杯桑格利亚,见到谈少宗先问他要不要酒,谈少宗因为下午还有拍摄拒绝了。
屠苏脸上疲态很明显,他并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对谈少宗说:“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第10章
谈少宗很少见到屠苏这种严肃又拘谨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没开口问具体是什么事,只先点了点头表明态度。
屠苏抿一口酒,对谈少宗说:“我的节目上周五被停掉了。”
屠苏供职广播电台,电台现在早已不流行,他的栏目却很难得一直有固定听众群。哪怕是出于缩减预算或者精简节目的打算,也绝不会轮到他的栏目第一个被砍。
这倒真的是件大事,谈少宗放下正在切火腿的刀叉,问:“康桥?”
屠苏摇摇头。
收到通知的时候屠苏一开始也以为是康桥的手笔,他还在掂量是否值得为了这件事对康桥低头服软,跟他相熟的领导却来敲打他问他是不是惹到了姓祁的人。
这个没那么常见的姓氏,屠苏只能想到祁抑扬。他跟谈少宗认识已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在私人场合和祁抑扬见面;而康桥和祁抑扬虽然私交甚笃,但他从不参加康桥的朋友聚会,严格说起来他和祁抑扬根本算不上认识。屠苏自问和谈少宗相处起来分寸适宜,跟祁抑扬本人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康桥想要警告他也不至于借刀杀人。
“我本来也觉得是误传,但之后又找了另一位领导询问,好像真的是祁抑扬的手笔。”屠苏说。
谈少宗脸上的表情是明显的意外,他上一秒还在为好友的遭遇忿忿不平,听到祁抑扬的名字时却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他知道屠苏说的不是假话,但整件事情让人很难理解,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祁抑扬,他为什么?”
“我和他没有过节,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和康桥的关系,我想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屠苏很注意措辞,“还有件事,你之前跟我说过被付世云算计,让我小心这个人。我没有刻意打听,但你也知道付世云的消息我总是避不开。他现在事业完全停摆,已经开机的电视剧也临时换了演员,都说是得罪了祁抑扬的后果。我跟付世云的共通之处,除了康桥之外就是和你有交集。祁抑扬没理由冲着康桥做这些事,那就只能是误会了我跟你有什么。”
谈少宗想起来他出差前在楼梯上跟祁抑扬的那段对话,彻夜未归的祁抑扬质问他为什么永远不懂婚姻的意义。他本来以为祁抑扬只是找到了可以推翻那些照片的证据或者付了一笔钱来堵住付世云的嘴,没想到付世云因为这次威胁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谈少宗的神情还是很茫然:“所以他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付世云还可以说是罪有应得,他停你节目做什么?”
屠苏把一个想过很久的问题问出口:“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那个人,他和祁抑扬是同一个人,是不是?”
屠苏并不是刚刚才猜到,谈少宗三番五次提到的送他打火机的那个人和他那场仓促婚姻的另一半,其实是同一个人。他之前也旁敲侧击隐晦提过好几次,谈少宗从来不正面回应。
谈少宗此刻很后悔刚刚没有点酒,而他们又不坐在吸烟区,心头涌上来的烦闷无处消散。
屠苏接受了他又一次不回答,自己又说:“如果是同一个人,这些事好像也不奇怪了。在意一个人,难免就会变得狭隘偏执,嫉妒或者占有欲,不是好事,但又很狡猾,你没法儿完全说他做错,因为总可以狡辩是出于爱。”
他的话不知道触到谈少宗哪根神经,谈少宗情绪激动地开口:“谁他妈爱我就直接来跟我说!”
屠苏认识谈少宗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谈少宗情绪起伏这么明显。谈少宗说话的时候一贯是散漫平和的,哪怕讲着自己的事,也像一个旁观者。
谈少宗双手撑在桌上捂住脸,似乎为刚才的突然失态很不好意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又恢复平常:“真的,我烦透了做阅读理解,你能想象吗?你问的问题永远没有人告诉你答案,你要靠自己抓住各种细节猜,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一套,我连看犯罪片都一定要先搜索谁是凶手。算了先不提这个,我不会让你没节目做,至少我现在还是祁抑扬合法配偶,借着这个头衔我总还是能办成一些事吧。”
服务生正巧走过来上菜,屠苏等到服务生摆好海鲜饭离开之后才说:“我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好的感情,我和康桥就不提了,一本烂账。这次我想过找康桥出面,但你也知道我和他现在的关系,我实在不愿意对他开这个口。而且付世云的事情,祁抑扬跟康桥打过招呼,康桥根本不插手,也许我开口了结局和付世云也没有两样。”
他们这餐饭吃得很快,谈少宗后半段明显心不在焉,结账离开的时候在吧台前直直撞上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他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托盘里的一杯金汤力尽数洒到他的衬衣袖子上,服务生慌慌张张立刻鞠躬道歉,谈少宗立刻回神,拍拍对方肩膀温声回答:“不碍事,酒钱我一并付了。”
电梯里屠苏问他是否需要去楼下商场买件新衬衫,谈少宗摇头示意不必。屠苏又说:“之前好像没说过,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要和你成为朋友。”
谈少宗乱猜:“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那倒不是,因为那天你是全场对服务生最礼貌的一个,在那种场合和那些人中间很难得,就像刚刚一样,换做是我可能也会忍不住发火。你其实是很没有脾气的人。”
谈少宗跟屠苏道别之后给金洁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模特下午的拍摄改期。金洁在电话那边差点跳起来:“老板,你什么状况,离拍摄还有一个小时,妆都已经上完了。”
刚刚才被朋友夸奖脾气好的谈少宗直接挂了她电话关了机。
谈少宗直接开车去了又止。
除了签婚前协议和那次公关培训,谈少宗一次也没去过又止找祁抑扬,但前台培训到位,隔着一段距离就认出他来,一位负责恭敬地引导他到电梯间,另一位则及时致电楚助理。
电梯在中途没有停留,谈少宗走得又快,楚助理还来不及跟祁抑扬报备,谈少宗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谈少宗没顾得上和楚助理打招呼,也没敲门,直接推开了祁抑扬办公室的门。
祁抑扬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听到突然的脚步声几乎是瞬间就皱眉抬了头,以为是助理难得冒失一次。看清站在门口的是谈少宗后眉头的弧度也没变,只是从被打扰的薄怒变成疑惑。
谈少宗表情凝重严肃,带的祁抑扬也跟着紧张起来,又想到平时谈少宗从来不来公司找他,心头的不安又放大数倍,他站起来上下扫视一圈没看到什么明显外伤,走近了问:“出什么事了?”
谈少宗看着他,对他话里流露出的关心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耐烦,他没做任何铺垫,直接问:“屠苏的电台节目是怎么回事?”
祁抑扬听到他的话先是觉得松口气,不是谈少宗出事。他冷静下来,重新打量谈少宗,谈少宗竟然很罕见的在生气。
谈少宗见他不答,自己走上前两步,站得更靠近祁抑扬,又问:“是你吧?突然停掉他的节目。”
两个人距离拉近,祁抑扬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跟谈少宗提过多少次戒烟酒,谈少宗从来不听,祁抑扬一想到他刚刚可能是喝了酒开车过来,立刻冷了脸厉声问:“你怎么过来的?自己开车?”
谈少宗没反应过来祁抑扬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察觉到祁抑扬态度变了,先点点头算作回答,又试图回到正题:“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岔开话题这一招?屠苏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来找我。”
祁抑扬刚刚听到他承认开车过来,再想到他进办公室之后持续到现在的质问嘴脸,之前紧绷的情绪全变成火窜出来:“你还真的是越来越不正常。有这么见不得谁受委屈吗?让你疯到喝了酒也要立刻开车来找我。我以为你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这么荒唐无聊。你如果愿意用心多了解我一点,就应该知道我最烦在工作场合谈私事。还有,谈少宗,就算你不要命了,你至少该聪明一点耐心一点等到酒味散了再来跟我谈判。”
祁抑扬这番话提醒了谈少宗大衣里那只湿衣袖带来的不适感,祁抑扬脸上的嘲讽刻薄太明显,谈少宗低下头去稍微往下拽了拽衣袖,试图让湿透的部分不要紧贴皮肤。
他挂掉金洁电话一路飙车过来和祁抑扬对质的力气好像全数消散了,他从来不擅长硬碰硬。明明是祁抑扬做事不讲道理,该生气的是他,祁抑扬为什么现在表现得更有立场发火?他在路上想,今天一定要让祁抑扬给出答案,但现在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谈少宗想屠苏说的不对,他不是没有脾气,他其实是很懦弱,自小他就不喜欢吵架,不管是看别人吵架还是自己亲自和谁争论,对方的声音一提高,谈少宗就想立刻转身走掉。
谈少宗厌恶一切争执,吵架会让平时温柔漂亮的人看起来面目狰狞,他还记得六岁的时候他因为户口问题没读到最好的公立小学,周末谈康来的时候方云丽在饭桌上突然情绪崩溃,尖声质问谈康当年为什么要骗她,她用了劲想去抓谈康脖子,却被力气更大的谈康制住,撕扯中指甲最后刮花的是自己的脸。
他现在也该走的,祁抑扬看起来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体面啊风度啊全都没有了,还好识相的楚助理早就替他们关上了办公室门。他的湿衣袖夹在大衣和皮肤中间实在很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解决屠苏的问题。屠苏也就算了,屠苏背后还有康桥,康桥如果知道了祁抑扬这么对屠苏,难保不对祁抑扬翻脸。
谈少宗没解释自己身上的酒味从何而来,试图继续平心静气跟祁抑扬讲道理:“屠苏做这档节目很久了,你这么突然插一手,他的听众要是知道了也会很反感你的。而且只有他的节目最能拉到广告,电台领导答应你这件事,不可能不向你讨要补偿吧。做这种事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到底为什么要停他节目?”
祁抑扬一想到谈少宗刚刚可能是酒驾飙车过来,后怕和怒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又觉得谈少宗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实在可笑。他讲话的音量比刚刚收了一点点,说的内容却还是不留情面:“为什么?因为我正好办得到。我能买断你和他的照片,也能停掉一档电台节目,前面一件事我不得不,后面一件事我乐意。总有人觉得我钱很好挣,乐此不疲要寄照片给我,但我总不能一直为你们买单吧?让我破费的你的朋友们,我一个一个收拾。”
谈少宗皱着眉,知道他们又徒劳的在死胡同里绕圈圈。他叹口气:“我跟你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迁怒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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