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杯
平心而论,这样赤诚的少女心事其实很动听,但偏偏是谈少蕊,傲慢尖酸的谈少蕊。
谈少宗算好从酒店打车去祁抑扬订的餐厅加上堵车需要四十分钟,他四点半就开始翻行李,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对着镜子逐个试了一遍,最后挑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他的头发发质柔软,平时总有碎发软软地搭在额前,他试着胡乱抹了好多水也很难定型。
他换好衣服顶着半湿的头发又去到了阳台上,楼下的泳池在太阳照射下泛着金色的波光,旁边有大片大片的芭蕉叶,昨天晚上祁抑扬就是站在那里问他。
谈少宗就这么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回到房间里把衣服换回睡觉穿的宽松T恤,到隔壁敲了谈少蕊的房门。
谈少蕊看到是她立刻挂起一脸嫌恶和不耐烦,谈少宗当做没看见,三言两语跟她说:“祁抑扬请你吃饭,昨天回来太晚我忘了告诉你。六点半,餐厅地址我刚刚发给你。”
谈少蕊脸上惊喜和愤怒交织,她肯定是想要骂谈少宗的,但又担心浪费时间会令她约会迟到。她很快把谈少宗关在外面,匆忙在房间里找化妆包和昨天刚买的小礼服裙。
谈少宗回到自己房间才松了口气,他把床上的白衬衫揉成一团扔进箱子里,整个人躺进被子里,房间里空调关掉了,他出了一身又一身汗,根本不可能睡着,六点一刻的时候旁边房间传来关门声。
日落时分谈少宗在楼下泳池游足十个来回,带着泳镜眼睛一直看着蓝色马赛克池底,换气的时候都不敢分神抬头看当天日落到底风景如何。
他在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谈少蕊,表情并没有任何不快,见到他时甚至省略了以往的惯常嘲讽,看来祁抑扬没有因为突然换了赴约的人而当场翻脸,晚餐想必愉快温馨。祁抑扬一整天没出现,谈少宗到了晚上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
“出于什么心理呢?不知道,我不敢去,衣服其实都已经换好了,但就是出不了门。报复心吗?可能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点吧,谈少蕊对我,真的非常不好。现在不是很爱讨伐校园霸凌,我搬回谈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在被她变着花样折磨。其实该料到的,祁抑扬不是那种会当众给女生难堪的人,我又能靠这顿饭报复到什么。”
吴川问:“那你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可能更伤害的是祁抑扬吗?”
“你为什么觉得会伤害到他?”
“很明显他喜欢你,这不需要我的专业知识就能判断。虽然人在叙述的时候都会加入主观的东西,你刚刚一直在描述他的表情、语气,这些东西很主观,但就算抛开这些细节,稀里糊涂接了个吻之后要约你在风景漂亮的餐厅吃饭,除了喜欢还有什么答案。”
谈少宗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包厢里灯光的问题,这个笑看起来略显惨淡,他说:“你看,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我真的非常迟钝。你可能会觉得很难相信吧,我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反复想反复想,才确定他好像是因为喜欢我才要约我吃饭。那个晚上连同第二天,我真的没往这个方向想,或者说不敢想。”
“为什么不敢?”
“为什么?因为他是祁抑扬嘛,一个挑不出错的人,他好端端的干嘛偏偏要来喜欢我?我还以为他又是一时兴起。”
吴川不在诊所,却也还保持着专业习惯,立刻抓到关键问谈少宗:“又?”
“你说的对,当时也知道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他,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可其实也差不多。我刚回谈家的第一天,下午他和他妈妈正好来家里做客,谈康没让我下楼,但他走错了房间,他应该是要去找谈少蕊的,结果敲了我的门。那时候我好久没跟人聊过天了,我妈去世之后谈康先让我住在酒店里,给了我很多钱,三餐都叫客房服务,他可能得需要一点时间跟谈太太协商,过了快两周我才回谈家,进了家门也没人搭理我。祁抑扬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
祁抑扬分明是走错了房间,但一点没对眼前的陌生男孩表现出惊讶或者漠视,他表现得像他们认识已久,先是看到谈少宗放在书桌上的新课本,跟谈少宗说:“你比我低一个年级啊,那你应该叫我哥哥。”
谈少宗突然有了可以对话的人,一时什么也顾不上,顺着对方的话就叫了一声:“哥哥。”
祁抑扬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他又逐个点评了一番谈少宗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对谈少宗放在床头的船模兴趣最大,那是谈少宗刚升六年级的时候买的,不便宜,但那时候谈康每周都给他很多零花钱。
“人对人产生期待就是那么容易,而且我第一次去新学校他等我上学。我那天遇到突发状况,比说好的时间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但他还在。我就想不如就跟这个人做朋友吧,我读小学的时候其实朋友很多的,零花钱够多,我总能买到最新潮的玩具。男孩子跟男孩子玩嘛,都是从这种炫耀装备开始的,第二天我起得早,提前了十分钟就等他,书包里装着他在我房间研究了好久的船模,当时觉得送给他也可以。后来谈少馨和谈少蕊都出来了,路过我的时候笑得很大声,我去他家找他,听到他说绝对不要再跟我一起上学。”
是很大一件事吗?完全不是。连十六岁的余皎皎听过都要批评两个人幼稚。但谈少宗当时只有十二岁,对人情世相还留有幻想,人生刚刚经历骤变,巴不得又重新握紧什么,却很快希望落空。
之后谈少宗再见到祁抑扬都绕开走,如果不巧正面撞上了就立刻背转身,绝对不打招呼,也从来不主动跟人提起他和祁抑扬是邻居。谈少蕊过生日请了一帮同学包括祁抑扬到家里庆祝,谈少宗就在外面晃到十点再回家,反正没人计较他晚归。
就这样一直到祁抑扬初中毕业,晚一年谈少宗又跟他升到同一所高中,再到祁抑扬高中毕业,五年时间里除了一次在全校秋游的时候他们因为阴差阳错被分配到同一个房间,其余时刻就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陌生校友。
谈少宗自问过很多次,换掉衣服敲门骗谈少蕊去赴约,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是对祁抑扬完全没有恶意。可能也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想看不输只赢的那个人也体会一下普通人总是经历的失望。
吴川没说话,他没想到谈少宗和祁抑扬的渊源如此之深,和新闻报道里写过的完全不一样,故事原本应该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就已经开始,只是好像在所有的关键节点上都差了那么一步。
谈少宗说:“你们这些心理医生现在不是最爱提原生家庭,你可能觉得我的问题也是原生家庭造成的。但其实我真正的原生家庭,我十二岁以前,我过得很快乐。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谈康没跟我妈结婚,以为他只是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更忙,他每个周末出现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他也表现得像个完全合格的父亲。该怎么说呢,我妈妈去世前,他对我好是因为他爱我妈,我妈去世后,他对我不好是因为他决定回头爱谈太太。”
谈康这样的俗人都能在爱与不爱上收放自如,祁抑扬想必更为熟练。谈少宗已经在祁抑扬那里跌过一次跟头,五年后对着郑重的日落晚餐邀约,最后也只敢轻慢戏谑用恶作剧的方式收尾。
吴川并不赞同谈少宗对心理医生的臆测:“你其实不用去预判对话者的反应,抱歉我可能说话直接一点,你其实是在通过预测我的反映来给自己筑安全墙,你是想说服你自己。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两个人的问题需要两个人一起处理,与其你在这里反思童年阴影和心理痼疾,你们能坐在一起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好。你不需要解决这些问题,你只需要让对方知道你有这些问题。”
谈少宗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也凭借冲动坐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要当面把之前的事情都讲清楚,但人真的不能迟到,迟到一次就已经是错,更不用说一而再再而三。我其实都放弃了,但之后他又说要结婚,他好像总是这样,每隔几年就心血来潮一次。其实我不该答应的,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之后就真的再也得不到了,然后你会一直想那个错过的时机,要是彻底不可能也就算了,最折磨人的不就是四个字:本来可以。”
谈少宗停了一会儿,又说:“能跟你讲出来其实就好很多了,真的,吴医生,你不要告诉我你的分析,我现在好像暂时还没有勇气听你的诊断。”
吴川是真的拿谈少宗当朋友,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之前问我有没有量表,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完那些选择题?心理医生或者咨询师怎么建议你我不知道,但以朋友的身份,我建议你就凭着冲动乱来,努力过一次失败了,你这次不要迟到不就好了。”
谈少宗苦恼:“我总不好平白无故突然乱来吧。”
吴川开玩笑:“你要个由头,随便找就是了,年底航空公司大促算不算由头?我今早还收到不少广告邮件,你大方点送他一张机票,飞到曼谷这次你约他吃晚饭,故地重游,把之前没能做成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就是了,一个时机过了,错过的事情无法篡改,但总好过错过下一个时机之后又加倍后悔。”
两个人一直讲话,一桌菜都已经凉了。吴川按铃召来服务员重新又点几道菜。
一餐饭快结束的时候吴川又问谈少宗:“你有没有发现你很少直接提到祁抑扬的名字,大部分时候都用第三人称指代了。”
“我可能习惯了。我也跟别人讲起过这些故事,但总不敢提他的名字,好像故事里那个人跟现在的祁抑扬不是一个人。”
跟吴川见过面之后,谈少宗在工作间隙总忍不住要打开旅游网站看机票。冬季本来就是东南亚旅游旺季,票价并不如吴川所说在做大促销。
吴川那个随口说的不着调建议好像很吸引人,跟祁抑扬再去一次曼谷,把话说开应该也不会更差吧,总不会差过现在,在又止吵过一架之后谁也没有联系过谁。
就在谈少宗胡思乱想的时候祁抑扬却打电话过来了,用处理公事的口吻通知他:“下周三晚上又止的年会,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之后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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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说祁抑扬的名字的谈少宗早年日记:
“今天看了哈利波特的电影,伏地魔就真的很烦。
祁抑扬可以演伏地魔。”
bgm: “你又美丽又伟大又这么慷慨/我被厚待亦相当意外”
第12章
又止年会当晚,谈少宗提前一刻钟到达承办宴会的酒店。
楚助理把谈少宗带到祁抑扬的休息室,祁抑扬正在跟年会筹备组负责人最后一遍对开场致辞的讲稿,致辞内容已经在他的要求下缩减到六句话,祁抑扬仍旧嫌长。
祁抑扬抽不出时间来应付谈少宗,谈少宗倒不介意,自己大大方方跟一屋人打过招呼,又把手里拿着的装着香槟的杯子留给祁抑扬,道别前还略显刻意地帮祁抑扬重新别了一下领带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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