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几杯
谈少宗不知道祁抑扬为什么总把这些小事记得很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大事的祁抑扬不应该放过多心思在儿女情长上才对。很多年前他在纽约见到祁抑扬和当时的男友,之后又在餐厅见过他和恋人提出分手,他一度以为祁抑扬是那种不拖泥带水擅长潇洒转身的人。
祁抑扬今晚不是有资格说“怕”的那个人,真正被害怕的情绪控制的谈少宗站起来,黑暗中他的呼吸仍然很急促,似乎直到这一刻仍然未能完全相信眼前的现实。他喘着气儿,先探祁抑扬鼻息和心跳,然后动作滑稽地两手一一摸过祁抑扬的脸、双臂、肋骨、腰腹。
谈少宗近似自言自语道:“不对吧,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导诊台护士说下了病危。”
“电话?他们为什么……”
没能讲完的一个问句被谈少宗的吻截住,算不得吻,本质上是另一种形式的“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谈少宗太过用力,呼吸节奏也根本不对,他的动作像在打仗,气氛毫不旖旎。
这混乱莽撞的吻法令祁抑扬感到熟悉,这并不是谈少宗第一次突如其来地吻他,谈少宗可能并不擅长耐心等待接吻的时机。
察觉到奇怪触感时谈少宗停了下来。
不到半小时祁抑扬又坐到同一位医生面前。追尾事故的几位轻伤患者都处理得差不多,医生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见病人去而复返。
祁抑扬想先跟医生解释,谈少宗堵住他的话头:“医生,他是已经做完全部检查了吗?”
祁抑扬的嘴唇破了一道口,在谈少宗横冲直撞的吻下又流了一点血。面对紧张过度的谈少宗祁抑扬跟已经解释过了,他开的车安全性能上佳,后车车速不快,撞击本身就不算太猛烈,而且安全气囊适时弹出,他脸颊和大臂上因为气囊有一点点擦伤,但医生已经都处理过。谈少宗从他嘴上沾到的血也真的只是来自外伤,绝对不是他气数将尽脏腑出血。
但谈少宗过度反应,坚持要让他再跟医生确认一遍。
医生从电脑上调出祁抑扬的病历:“我记得他没什么事吧,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目前看没什么问题。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这几天多观察一下,如果呕吐晕眩那立即来复诊。”
谈少宗固执:“但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轻微外伤需要通知吗?导诊台的护士也说下了病危。”
“今晚急诊病人实在太多,估计打电话的时候调错了档案,你这倒帮了我们一个忙,不知道哪个手术病人家属没被通知到。导诊台按理不会犯错,你报清楚病人名字了吗?他们让你去哪儿?”
“七层,”谈少宗印象深刻,“外二手术室。”
医生又重新检查一遍病历,想了小一会儿,在看病人名字的时候找到了可能的解释:“可能着急听岔了,他不是姓祁吗,护士以为你问七层的病人,正好整个七层今晚只开了一台手术。”
谈少宗很不愿意承认让自己情绪剧烈起伏的只是一起乌龙。
他们坐到灯火通明但此刻空空荡荡的候诊区,这一小片区域的平静和楼下混乱的急诊大厅仿佛两个世界。拆开的棉签放在谈少宗手边,医生检查完祁抑扬嘴唇上的伤口一时也为患者家属的小题大做感到失言,尽量耐心地提醒他们他之前已经给祁抑扬开过消毒酒精和棉签。
空气里来苏水的气味很重,但这味道令谈少宗感到镇静与宽慰,他终于从一个摇摇欲坠的地方回到平地上。
祁抑扬不愿意放过今晚的机会,事故发生之前他本来就是要去找谈少宗的,因为接连两个无心的错误,调转成谈少宗来找他。
同一时间不止一个地方发生连环追尾。急诊医生忙不过来,伤势轻的祁抑扬排队候诊的时候还在接楚助理的电话。他在下午的会议上突然中途离席去而不返,留下几件还需要处理的事情。电话里解决了一部分,他突然想起来还没联系保险公司处理今晚的事故。楚循听到追尾的事吓一大跳,他当时还觉得楚循大惊小怪,但现在遇到更大惊小怪的谈少宗,他竟然顺势夸张了问:“你怕我死?”
谈少宗不用回答,他现在还无法平复的心跳呼吸就已经是答案。
祁抑扬不打算放纵他的沉默,于是换了问法:“为什么怕我死?和你以前怕金鱼死是一样的心情吗?”
人和金鱼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你喜欢金鱼吗?”
谈少宗大概也意识到再不回应就不够礼貌了,他小幅度点了点头,虽然并没猜出祁抑扬这一连串问题的用意。
“你喜欢金鱼,怕金鱼死;你也怕我死,”祁抑扬停顿了一下,留足空白,“是这样吗?”
谈少宗低着头,好一会儿突然才开口:“对不起。”
他并没有补足祁抑扬留给他的填空题,但答案本来也不必明说。
以为祁抑扬快要死了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祁抑扬的照片会被印成黑白,他不久前才帮他拍过年报中需要用到的照片,裁剪一下尺寸在这个场合竟然也用得上,难道命运的征兆在那一刻就开始显现了吗?要给祁抑扬订做墓碑,而他没有资格留名,于是他们离婚的事情不得不曝光,不知道大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无论何种反应祁抑扬都不会知道了,他还没能开口说过的那些话,陈旧的心事,没能解开的误会,祁抑扬统统无法知道。
他没有告诉他,他早该告诉他的,应该要道歉,无论如何都不该那样对待他的心意。他无知无觉被人喜欢着,推了错误的人去赴约,自以为自己有权力惩罚那些给过他失望和不愉快的人,但其实是让他们错失了本可轻而易举获得的快乐和爱情。
祁抑扬笑了,在这混乱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居然感到心情愉悦:“我以为你要说我爱你。”
“我爱你。”
谈少宗几乎是话赶话讲出了这三个字,说话时视线仍然没有聚焦,令这一句话像是某种机械反应。
这的确并非他此刻的心情写照,最最该讲爱的时候总之不会是此刻。他为自己预约过收费昂贵的婚姻咨询师,第一次见面时就问:怎么判断感受到的是不是爱呢?
他其实并不只是在问如何确定有人在爱他,他自己都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在爱人。
对祁抑扬的那份从来没能说破的情感应该算作爱吗?在那间一开门就灌进冷风的便利店里,他原本是要鼓足勇气讲出口的,那时候也许还够不上爱,是喜欢或者在意,至少是后悔,后悔在曼谷时不该儿戏对待他的邀约,如果他肯接受他的道歉,他们可以再慢慢想下一步和以后;后来稀里糊涂结了婚,明明不交心,在床上却合拍得很,高/潮时刻因为生理快感也讲过一些大胆放/浪的话,那种时候谈论爱情反而显得做作虚伪;直至再访纽约,他未作告别离开了那间爵士吧,他其实是不得不走,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分钟就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口。一切捉摸不透的摇摇摆摆的情绪,他差一点就要从头完整吐露,让祁抑扬来判断那到底是什么。
这句僵硬的、刻板的、甚至不带多少情绪的我爱你也仿佛对祁抑扬施了咒,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总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但这一刻除了沉默似乎又的确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话。虽然“我爱你”这三个字刚刚才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但彼此的心意事实上在多年以前就曾经向对方默示过,如今只是需要回头看清。
谈少宗说过那句话后一直在反复摸自己的衣兜,祁抑扬读懂他是在找烟,打破沉默说:“你真的戒烟了。”
他语气里带着喟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可惜的事。
祁抑扬直入主题:“我知道了,是你收到了那只幸运打火机。”
谈少宗猝然抬头看他。
祁抑扬不想瞒他:“说实话不是我自己记起来的。屠苏联系到我,他很抱歉因为他的事给你带来麻烦,想让我出面帮你。挂电话之前他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没有更多的细节,但我想这意味着你以前去纽约找过我,是不是?”
“那个打火机呢?”谈少宗问。
祁抑扬措手不及他会追究这个问题,只能诚实回答:“回国过安检的时候扔掉了。”
谈少宗倒抽一口气。
“这是天意,过去不重要”,祁抑扬说完也意识到这句话对他们没什么说服力,他又补充:“但你留在酒吧的另外两件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已经快到午夜,开了一天会又虚惊一场的谈少宗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今晚已经足够异彩纷呈,他本来不必讲更多,但倦意令他有种微醺时的抽离感,好像讲了什么第二天都可以辩解是醉话梦话。他说:“我高考英语堪堪过百,那时候独自去纽约,真的是大冒险。
他在屠苏的叙述之外补充了一些细节,尽管他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的心境。开了一个头之后往下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他甚至几乎忘了眼前的祁抑扬就是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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