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容皓被言君玉的异想天开逗笑了。
“郦道永就更不行了,他和我一样,是读书人。聪明,看得懂,但要让我们来决定用政,我们都没有把握。最接近这种能力的就是洛衡,他看乱局就像我们看棋局一样,能抽出主线。”
言君玉虽然也知道洛衡厉害,因为郦玉整天在他面前夸自己的爹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万万想不到有这么厉害,懵道:“可他是教坊司唱戏的呀。”
容皓顿时大笑起来。
“巧了,他祖上要不是做过这种治世的事,他又怎么会沦落到教坊司呢?”
云岚忍无可忍,把杯子一放,转身走了。容皓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朝言君玉做了个“嘘”的手势,往薰笼上一躺,就开始闭目养神了。言君玉叫他不应,琢磨了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挽回江南士族的好方法。他也知道,这事就跟买东西一样,最忌两家抬价。
况且太子只是储君,如何抬得过当今圣上呢?
言君玉虽然想不到好方法,但有些事还是猜得出来的。他晚上一个人睡到半夜,忽然听见细微声响,睁眼一看,萧景衍竟然正好进来,云岚在后面轻声说着什么,看见他跳下床,顿时都笑了。
“你怎么回来了?”
“母后来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我正好回来看看小言。”他轻声说道。这样的深夜,眼睛里微微带着倦意,更加显得温柔无比。
言君玉忍了又忍,还是道:“我知道江南的事了。”
“是吗?”他仍然只是笑,是容皓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风范,一点看不出来如此危险的处境。
“是你准许他们这样做的对不对?”言君玉还是机灵的,牵着他的衣带问道。
太子殿下一点不反抗,就这样被拉得靠了过来,圣上病重,身边人越要穿得华贵鲜艳,他穿朱红吉服,五爪金龙团纹,躞蹀带拦腰一系,越发显得身形挺拔,腰肢修长,鬓发墨黑。安静地低下头来,眼睛漂亮得像山岚。
他说:“小言为了我琢磨打仗的事,我当然也可以教小言权谋。”
言君玉虽然日夜刻苦琢磨西戎入侵大周的事,脸皮却薄,对着云岚敢说,被他一提,耳朵却红了。主要是他最近确实有点太急了,经常让卫孺担当西戎一方,又嫌卫孺不够厉害,推演时不如蒙苍战术精妙。卫孺也气得不行,嚷道:“我又不是那个什么蒙苍,他又有探子又有谋士,我连军师都没有呢。”
言君玉脾气其实是好的,见他生气,又耐心哄他:“没事,等我回头问问容皓就好了,我最近自己也在琢磨权谋呢。主帅不懂朝中局势怎么行呢?好了,我再也不说你顾前不顾后了,你别生气了,我们是要帮殿下找到蒙苍的弱点呀,这可是很重要的事呢……”
原来这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言君玉想到这个,顿时耳朵都烧了起来。他近来也长高许多,昂着头时,也颇有几分少年的气势,结结巴巴道:“才不用你教。”
萧景衍顿时笑了,伸手勾住他腰肢,笑着亲了下来。
“那可不行,蒙苍有整个西戎的谋士作为智囊,我的小言,也得收下我这位谋士才行。”
第117章 风筝但他的灵魂就像风筝
因为容皓那番话的缘故,言君玉不由得关注起洛衡来,其实他和郦玉本来就常玩在一起,虽然这些天他刻苦钻研兵法,常常郦玉过来找他玩,他和卫孺打得热火朝天,问话都听不见。气得郦玉抢了他们插在沙盘上的小旗子,扔到外面的树上去了。
言君玉本来以为郦玉是生气了,所以没过来了,认真观察了一天,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洛衡又病了,他应该是身体底子本来就弱,最近天一冷,他就病了。云岚请了御医过去诊治,也没什么办法,每天煎药而已。郦玉平时娇气,对洛衡还是很好的,每天准时在廊下煎药,一边扇炉子一边看书,洛衡一叫他就进去了。
怪不得他那么生气,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空闲时间来找自己玩,自己还不理他,当然气得不行了。
言君玉趴在洛衡的院子外的大榆树上,正在反省自己。忽然屁股上被人戳了两下,低头一看,郦玉拿着根竹竿,在树下看着自己,神色还是冷冷的。
“你趴在我家树上干嘛?”
严格说来,这里是皇宫,虽然只是永巷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但也没有称为自己家的道理。不过郦玉的性格很有点土霸王的习气,不然也不会和言君玉玩到一起了。
言君玉被抓个正着也不心虚,坦荡答道:“我在看你爹呀。”
“看你的头。”郦玉骂了他一句,把竹竿一扔,像是要回去院子里,到门口又转回头来,没点好气地道:“要看不会下来看?整天爬树,你是只猴吗!”
言君玉就这样跟着郦玉进了院子。进来看跟在树上看又不一样,这院子虽然破旧,但也收拾得挺干净的,不知道谁在墙角种了许多竹子,还用破陶罐种了兰草,言君玉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挺雅致的。
“我爹在睡午觉呢,他最近在看盐铁税的账簿,那东西可伤眼睛了。”郦玉一进院子声音就低下来了,小声警告言君玉:“你可别出去乱说。”
“知道。”
言君玉也机灵,知道洛衡身份是教坊司的罪人,按大周律法,是不能读书识字的,更别说去考试应举了。入的也是奴籍,只不过是官奴,不准赎身,打死了也罪减三等的。洛衡识字的事传出去,光是他写过字的纸就可以判他的罪了。
郦玉把他安置在廊下的小火炉边上,把自己平常煎药的小竹凳给他坐,还端了茶来,像招待客人一样,十分能干。他眼尖得很,问言君玉:“你怀里揣的什么?”
言君玉这才想起来,拿出来给他看,原来是早膳时藏的点心,准备带给郦玉吃的。芙蓉糕豌豆黄之类,都精美得很,不过被他揣着在树上趴了半天,已经碎成一团了。他打开纸包一看,懊恼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让你爬树,看你衣服刮的,这可都是缂丝织锦的,真是不爱惜东西。”郦玉教训归教训,还是把纸包抢走了。又进去拿了针线出来,帮言君玉把袖子上刮破的地方补好,一边补还一边告诉他:“还好遇上我,我看见我师兄补过戏服。不然等会被我姐姐发现,不说你才怪。”
郦玉一边给他补衣服一边数落他,言君玉脾气好,任由他说也不生气,还觉得这场景莫名地有点熟悉,具体像什么呢,他也想不起来……
“发什么愣呢?”郦玉推了他一下。
“我想我奶奶了。我想回家看看……”
“你们伴读不是年下就放假了吗?急什么。你也是没出息,进宫才多久,就这么想家。”
但这又跟出息没什么关系,再有出息,也会想家呀。言君玉在心里默默反驳道,不过他还记得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问郦玉:“你师父呢?怎么他不住在这里啊。”
说起郦道永,其实他的身份是很尴尬的,毕竟之前的忤逆案还僵持着,郦道永现在是个黑户,抓不得放不得,只能暂时先安置在宫中等待发落。但言君玉记得之前郦道永是和洛衡住在一起的,怎么现在不见他人呢。
他这么一问,郦玉的神色也僵了一僵,但还是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问也不说。不过我爹今天换了新药方,你等着吧,等熬药的时候我师父一定就过来了。”
不过言君玉没能等到熬药的时候,因为屋子里很快传来洛衡的声音:“郦玉,你跟谁在说话?”
“是言君玉,他来找我玩……”
他这么一说,言君玉更不好说是为洛衡过来的了,不过洛衡这人确实是跟容皓说的一样聪明,很快道:“外面风大,请言大人进来喝茶吧。”
言君玉一进来才知道为什么郦玉要在外面熬药,因为屋子里窗户关得紧紧的,帘子也下了,暖和倒是暖和的,陈设也非常简单干净。要是别人一定不明白为什么,但言君玉从小听着自己祖母讲的故事长大,言老夫人也是将门虎女,说有些老将,晚年身上旧伤太多,每逢刮风下雨就骨头缝里生疼,还有虚弱到要避光避风的,只要吹到一点风,就会钻心地疼。言君玉过年时就跟着她去见过一位这样的老将军,据说是中了十多支连珠□□的,人是救回来了,但从此骨瘦如柴,连弓也拉不开了。他的屋子就是这样的,避光避风,不能开窗。
但洛衡非常年轻,怎么会落下这么严重的旧伤呢?
言君玉正想着这问题,那边郦玉已经点了灯过来,还倒了茶,洛衡从病榻上坐起来,他本来是十分清俊的长相,瘦得脱了相,不知道为什么,言君玉总感觉他有一种要乘风而去的感觉,像是春日的风筝,被风缠着往天上飞,下一刻就要脱手而去了。或者古书里写的羽化的仙人,褪去这一身皮囊,化成蝴蝶,翩翩然就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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