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这是江南士族唯一的路,不走也得走。
“那怎么让黄信乞骸骨呢?”
“只要殿下一句话就行了。黄信是国舅爷的同窗好友,殿下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不然容皓为什么要出宫去呢。要光是让江南怕,不算好计谋。用最小的代价让江南怕,才是洛衡的厉害之处。”
“过奖了。”洛衡虽然咳嗽,但眼神却很亮,言君玉知道那是他说的火焰在燃烧,不管是野心也好,抱负也罢,总归是值得为之燃烧的东西。
“我知道《伐檀》的意思了。是江南士族压榨农民,民怨沸腾,所以找一个发泄口,让他们去对付江南士族。殿下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伐檀里怨恨的是不劳而获的君子,江南士族躲在深宅大院里,也是不立危墙之下,农民拿他们没办法,只有张文宣能击中他们的死穴。”言君玉想到这,低落起来:“那把张文宣换下来之后,农民不是又惨了吗?”
“谁说殿下以后就一定把张文宣换下来了?”云岚朝他使个眼色,言君玉连忙看萧景衍,太子殿下只是眼中带笑,并不说话。
要是现在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言君玉一定会扑上去,逼着他承认不会换下张文宣才罢。他还决定以后自己当了大将军,也要去江南征兵呢。到时候忙时打仗,闲时就教他们如何打劫富户,劫富济贫。但洛衡似乎还有想法,只是笑而不语。
“那《答苏武》呢?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个简单,台子都搭好了,戏由我来唱就是。汉武苏武都已有人选,只等李陵就位,好戏就要开场了。不过现在不能说给小言听,免得走漏风声。”云岚笑着道。
“那《渔樵》呢?谁是俞伯牙,谁是钟子期?还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就是殿下和洛衡呀?”言君玉眼睛亮亮地道。
说他憨,有时候又特别机灵,而且聪明得过了分,心直口快,几乎是有点故意的。因为萧景衍从来都是淡淡的,洛衡又心气高,故意嚷破这一点。果然洛衡颧骨上顿时有点红,整个人都像有一团火在内里燃烧,比戏里被三顾茅庐的诸葛亮还得意,又得意又好看。
“胡说什么?我都写明了,是沐凤驹。”他脸皮薄得很,道:“所谓君父,爱民之术,不能一味纵容,要恩威并施,殿下对江南士族施恩已经够了,江南几百年来当惯了墙头草,凌烟阁上只有六位,本该被排挤在政治中心之外的,殿下给了他们入局的机会,还不珍惜,还得寸进尺。虽然死不足惜,但殿下仁慈,所以要小惩大诫,最后当然还要给他们竖一个榜样出来,让他们跟着学,才算教之有道。穆朝然年纪大了,心思不纯,沐凤驹虽然高傲些,心思纯良,可以培养。正好这次叶恒点学政,凤驹多半是状元,正好让他教教他的江南父老们什么是忠诚。”
听他意思,是要让沐凤驹拿了圣上的好处,点了状元之后,仍然投身东宫,这可是没有退路的事,何况萧景衍此刻只是储君,变数环生,是一场豪赌。不然江南也不会心生怯意,犹豫不决。
太子殿下没有评判这最后一计,只是看着他,道:“多谢先生,小王受教。”
“罪人岂敢。”洛衡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像真正的罪人一样匍匐跪地,只是咳嗽了几声,才哑声道:“我琴艺平平,有心无力,希望凤驹日后有机会为殿下弹一曲真正的高山流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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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皓离开黄信府上时,已经是子时了。长街寂静无声,雪落了一地,他虽然学文,但最近跑多了,也学敖霁,孤身一人,连随从也不带,乐得清静。出门时只看见自己的黄骠马,被拴在门口,打着瞌睡。
月上中天,是诗里都难得的好月色,他索性把灯笼留在黄家门口,牵着马在雪中慢悠悠地往前走,马鞍上还有个酒袋,是聂彪给的,十分粗糙的烈酒,应该是他自己平时守夜御寒喝的。倒还是温的,他灌了两口,像一团火焰从喉咙口滚到了胸腔里。
像个野人。
这条街太长了,更夫估计都不会来,他穿着这样华贵,马辔头上又是东宫纹饰,自然也不会有麻烦。行了冠礼了,早不会怕神鬼了,倒是小时候早早进宫,人在小时候看什么都显得大,东宫以前人少,许多空着的宫殿,有时候和敖霁他们玩,跑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喊出的声音在空旷宫殿里回荡,吓得他嚷着要回家。
不知道敖霁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他倒不怕,兵营里人多,而且和羽燕然一起,实在无聊了还可以两个人打一架。真是绝了,两个二十多岁的人,竟然还能打架,说出去都没人信。
他想着,继续往前走,许多名字像水一样从脑中流过,这个时间,大概都在睡觉。江南塞北同,这条街上不会有人了。
他不想回宫,也不想回自己的府邸,反正哪里都不会有人。
街尾有个影子,或许是谁家的石狮子,但石狮子没有这么高,他越走越近,最近看税簿看得眼花,原来也是个牵着马的人,比自己高,西戎人穷,不懂享受,这种天气不穿大毛衣裳,冻死都是活该。
但他穿胡服向来好看,花纹繁复,靴子也漂亮,踩在雪里。整个人高挑挺拔,像一柄剑,抱着手,月光洒在他金色头发上,可惜胡服斗篷的帽子遮住大半,一张脸像诗里当垆卖酒的胡姬,霜雪一样的白,丹砂一样的艳,弯刀镶嵌许多宝石,但哪一颗都比不上他的眼睛好看。
第121章 酒馆是有点坏脾气的
“赫连王子真不怕冷,这么早出来卖酒?”容皓调笑他。
西戎蛮子,不看诗书,一定听不懂。不对,他是希罗蛮子,打不死冻不死,阴魂不散。
赫连没有说话,也是容皓实在狼狈,不需要他多说,整个人落了一身雪,连衣服都湿了大半,大半夜在雪里走,真是好雅兴。
容皓还要再说,赫连直接抓住他腰带,把他扛了起来,往马上一扔,自己翻身上马。容皓御赐的黄骠马倒是机灵,在原地打了个喷嚏,也跟了上来,在雪地里踏出一阵蹄声。
他满以为赫连会带他回西戎使馆,谁知道竟然去了西城,西城的坊市是最乱的地方,地上连石砖都没有,到处是泥。但这个时辰竟然还有许多人在,赫连骑着马带他到了个低矮小酒馆,灯暖酒香,聚集了许多胡人。当中一个大锅,里面翻滚的浓汤里煮着大块的不知道什么肉,竟然意外地香,胡人向来擅长用香料。地上铺着花样繁复的波斯地毯,一个穿着红衣的胡姬在跳舞,皮肤是漂亮的蜜色,戴着头纱,穿着灯笼裤,赤脚,周身无数铃铛,连脚踝上也套着一串小金铃,随着旋转发出细碎的铃声。一队胡商看得兴起,举着酒杯大声喝彩,也有拿出胡笳和琵琶来和的。
赫连把他扔到一堆枕头和帘幕之间,浓烈的香料味扑上来,意外地温暖舒适。店主早端了热汤过来,赫连接过汤碗,塞给容皓,又道:“不用酒,送点馕饼过来。”
“谁要吃你们的馕饼,难吃死了。”容皓嫌弃道。
赫连没有搭理他,等馕饼送来,果然硬得像铁,比宫中宴席上那种寡淡无味的还不如,但他用小刀按住饼边,撕成小块,蘸着热汤,塞过来时,容皓吃了两口,竟然觉得还不错。
“也不知道炖的什么肉,说不定是人肉。”他又开始找事。过来的店主汉话只会听不太会说,听到这话,急得直摆手。
“人肉不是正好?”赫连一边喂他一边道:“容大人什么都吃过了,只差人肉,今天正好尝尝鲜。”
是他跟西戎人吹嘘大周宫廷御厨,这也被他听去了,真是卑鄙的希罗人,比小言还会听墙角。
容皓一面在心里骂他,一面就着热汤吃了半个饼,这才回过阳来。希罗人就是没眼色,看他吃不下去了,还喂,容大人可不含糊,立刻用白眼瞪他:“你喂猪呢?”
赫连顿时笑起来,他是既漂亮的长相,一笑就灿烂无比,太阳一样。也不生气,屈着一条腿坐在旁边,用剩下的半个饼就着容皓的汤,慢慢吃完了。他的牙齿不知道像谁,整齐锋利,连吃东西的样子也十分好看,是区别于容皓这样优雅从容的好看,更趋向于野兽,是天然而带着野性的漂亮动作。
这店也奇怪,一张椅子没有,只是垂着许多帐篷一样的帘幕,铺着厚厚地毯,地上堆着软枕头。容皓怎么坐都不对劲,换了几个动作,又不想学赫连,干脆堆起许多枕头,枕着手臂躺下来。
酒足饭饱,又暖和,他顿时就有了睡意,懒得起来,把鞋子踢掉,又开始解袍子,他的人和他的衣服一样,惯用江南丝绸,是最柔软最珍贵的质地,经不得一点磋磨,稍微滚一滚就全是细碎褶皱,有种狼狈的美。赫连不动声色,只看着他折腾。
容皓好不容易找到个舒服姿势,准备睡过去,他就开口了。
“你刚刚念的诗是什么?”
“什么念的什么?”容皓想蒙混过关。
“刚刚我扛着你的时候,你喝醉酒,念的诗是什么?”赫连又问。
“凭什么告诉你?”
赫连于是不问了,转过脸去看人对面的胡商。这希罗蛮子有时候又挺闷的,像那天在猎场,被扎了一刀,也不生气,自己默默去一边找草药。
聂彪那家伙装的也不知道什么烈酒,一暖和了,酒意又从胃里蒸腾上来,热得人难受。容大人可不是能忍受的人,立刻抬起脚来,踹了一脚赫连的大腿。
不过他这点力度对赫连来说相当于挠痒痒,赫连又转过脸来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
“看我干什么?”容皓又骂他:“西戎蛮子,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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