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他推演了几个月,最大的结论,是大周单论打仗,不会是西戎的对手。当然守还是可以守,靖北侯和幽州牧,都是守城的好手,要是日后敖仲去更好,他还擅长步步蚕食,不会被动挨打。燕北王虽然向来反应慢,不会打仗,但龟缩防守很有一套,燕北苦寒,百姓不多,也没法出什么大事,打半年还是那样。
但怎么赢呢?
边疆战事不停,对国库是极大负担,况且西戎后方一片坦途,可以四处劫掠补充,以战养战。大周边防却是举国之力养活的,虽然他知道萧景衍一定有办法,但如果能打赢,哪怕只是狠狠赢一场,让西戎胆寒,不再把大周当做主要目标,就能极大地减轻负担。
卫孺要是知道了,一定摩拳擦掌,今晚就要去边疆投军。但言君玉现在都没找到对付蒙苍的方法,去边疆也不过是起一个普通的将领作用,战场虽然能历练,但是非常缓慢,言君玉已经错过像蒙苍那样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的机会。不如现在先把东宫能学的全学了,毕竟皇宫的好东西和厉害人物都多,羽燕然的军报,钟将军的枪法,洛衡教的观星象……虽然自己现在跟叶椋羽说话还不太顺,但他身上能学的东西也挺多的。
言君玉的神色实在沉重,简直是大祸临头了一般,萧景衍看着又好笑,又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动作实在亲密,叶椋羽向来洒脱,也觉得呼吸一窒,像遭了一记重击。
“小言……”太子殿下刚开口,又有人来了。
容皓照样是披风戴雪,进来先把外面的斗篷一扔,找个张睡榻,嚷道:“头疼,躺一会儿。”
“我还以为容大人今晚不回来了呢。”云岚笑道,凑近来查看他:“这又是为什么喝醉了呢?”
她话里向来弯弯绕多,这话意思是:之前天天喝醉是因为要杀赫连,现在赫连没死,怎么还喝呢?
容皓只是笑:“我今天去安南军里转了转,敖将军治军太严,天衣无缝,简直无处落脚……”
“你是苍蝇吗?还‘无处落脚‘。”云岚一面数落他,一面看着宫女上来端水给他洗脸,容皓今天看来也挺辛苦,衣襟上雪花都没融,心情倒是不错,把西戎使馆发生的事细细说了,言君玉认真听,听着听着忽然转头看萧景衍。
“怎么了?”
他没说话,看看萧景衍,又看看容皓,显然容皓想的那一层他也想到了。
“所以圣上是知道西戎已经围了碎叶城同时进攻靖北的情况下,还把赫连放走了?”言君玉不敢相信:“就为了试朱雀吗?”
“是为了试朱雀,但主要还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的掌控力,试朱雀和净卫,也试敖仲和咱们东宫。错误的事比正确的事更能展示权力,指鹿为马就是一样的道理。”叶椋羽竟然也认真教他:“但权术玩多了,也容易为权术所误。人有时候会为了安心做一些不必要甚至有害的事,尤其是在感觉自己虚弱无力的时候,这也是人性的弱点。”
他的说话又和洛衡他们动辄引经据典不同,十分容易听懂,简单的同时又能往深处想。
“但一国之君这样做,实在……”云岚到底不敢当着太子殿下面太褒贬庆德帝,话锋一转,找容皓:“你也真是胆小,今天要换了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敖仲面杀了赫连,看他怎么跟圣上复命。”
她虽然常行诛心计,却少说诛心之语,要换了别人,就是容皓自己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调侃两句“是不是舍不得动手”,但她却点明是容皓有所顾忌。
“你当敖仲是燕北王啊,这么容易被你钳制住?他亲女儿眼睛都不眨就往火坑里扔,会顾忌东宫?别看他是武将,玄同甫和雍瀚海加起来都不及他深沉,兵权在手,只要拿下他,什么纯臣,直接一盘散沙了。”容皓在睡榻上升个懒腰:“不过他和圣上哪是这么容易拆开的?他迟迟不表态,就是有恃无恐,就算他到最后一刻都不回头,殿下以后还是不得不倚重他。要是羽燕然父亲还在,或者老叶相晚走两年,那样鄢珑父亲就不会在南召受伤……”
“你是睡着了?都做起梦来了。”叶椋羽笑他。
“你就笑吧,拿下敖仲可是你的事,拿不下,大家还要辛苦到夏天,拿下了就专心对付西戎就行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雀儿,你学了这么多年,是该露一手了吧。”容皓醉意上来,懒洋洋道。
“哪里学的这套词,跟街头卖艺似的。”云岚一边说他,一边替他盖上锦被。夜色深沉,言君玉看了半天书,也有点犯困。萧景衍桌案上还堆叠如山,显然都是今晚必须要做完的事,因为云岚也不劝他“殿下睡一觉,明天起来再看是一样”了。
“小言困了?”
“有点,但我想等你。”
要是只有自己和他,言君玉现在已经躺平了,之前他也靠在萧景衍腿上休息过,常常睡醒已经在床上了。但人一多就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今晚特殊,所以不想去睡,想陪着他。
太子殿下第一次笔走龙蛇,如此之快,言君玉从来只见到他写那种疏朗贵气的正字,鲜少见他写这样漂亮的行楷,原来他全力做事是这样子,陪着自己的时候一定有分神。
但他今晚好像特别需要自己陪伴,写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确认自己还在不在。
言君玉熬到子时,去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打五更了。寝殿里灯光昏黄,只有床头一盏,照见萧景衍还在看着奏章。
“你怎么还没睡呀?”言君玉十分惊讶。
“有些东西要在今晚看完,看完这份就行了。”
言君玉滚到他身边,趴在旁边看,似乎也不是什么紧急的政事,只是一些与江南有关的政令而已。言君玉看不出端倪,又仰头看他,萧景衍也看他,他身上有很沉静的东西,带着点疲倦,像垂着眼睛的神像,让人忍不住想抹去他身上那些有距离感的东西。
言君玉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反正他向来胆大,主动亲当朝太子殿下也不是第一次了,轻车熟路勾住萧景衍脖颈,听见他带着倦意的轻笑声。
窗外天色漆黑,寒意正浓,听得见竹子被雪压断的声音。整个皇宫都在沉睡,这是属于他们的一点点时间。言君玉其实还没睡足时间,不过这样拥抱着,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也很好,这世上不是只有洛衡教的方式有用的,就这样安静依偎着也让人觉得亲密无间。
“我很担心小言。”言君玉听见他轻声说。
“什么?”
“小言在猎场那天,是我毕生最难熬的三个时辰。”他侧过头来,用额头抵住言君玉额头,认真告诉他。
昏暗灯光下,他山岚般眼睛这样漂亮,只是安静看着就仿佛情深似海,有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力量。和他的权谋手段不同,他在情字上向来是彻头彻尾的直拳,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谁能不神魂动摇呢。
言君玉也完全不是对手。
“难熬?我看你开心得很吧。”
自己在密林中迷路的时候,他正在去接叶椋羽,同乘御辇回来,鬼才信他在担心自己呢。言君玉知道他又要笑自己吃醋,但他实在招架不住,只能搜刮出一点火力来应对。怪不得羽燕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他反正也无法无天惯了,自然是把自己比作英雄了。
太子殿下一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言君玉比作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是好脾气地笑着解释:“其实小言不该出现在猎场的。”
言君玉当然知道,那天他听得清清楚楚的,萧景衍一开始是不要他去的,直到洛衡说了那句话。他倒是一点不怪洛衡,因为知道洛衡是想为他好,危险也是应该去的,他也不小了,如果连在乱局中自保的力量都没有,还谈何上战场呢。不在生死场上滚几趟,也成不了威风凛凛的将军。
“我知道,洛衡是想锻炼我。”他还替洛衡剖白。
“他也是为了锻炼我。”
“锻炼你?”言君玉有点惊讶,也难怪,从他见到萧景衍开始,太子殿下就已经是长完了的样子,他来的时候东宫太傅只是挂个虚名,教些文章而已。后来的叶太傅,也没有展现多少为师之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萧景衍身上还有需要成长的部分。
“是啊,当局者迷,他当时提醒了我一句,猎场的局,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只有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他也是当局者迷了,萧景衍笑着握住他的脸,告诉他:“小言就是我的破绽。”
言君玉哪挡得住这个,耳朵顿时就红了,凑上去就把他扑倒了,太子殿下只是笑,他面对言君玉的时候常有这种懒洋洋神态,像看着小狮子跟自己打闹,带一点纵容和欣赏,也是有疲倦的,更像是强大又美貌的存在露出脆弱一面,让人忍不住亲他。
言君玉闹了一阵,忽然趴在他身上,看着他眼睛认真问他:“你很喜欢我,对不对?不准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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