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蒙苍再莽撞,身边随时能召集上万兵马,赵子龙是演义的故事,谁能真从万军丛中全身而退呢?西戎强弓劲弩,兵强马足,耗都耗死了。叶璇玑吐血是因为知道结果了吧,刺客和死士,怎么分得开呢?
思鸿堂里灯火通明,容皓正在挑选奏章,容皓在和叶椋羽说着茶叶成色,太子殿下正在改奏章,云岚正在说:“幽州这次打下来之后,西戎一定改变策略,先让察云朔缓两天,要是他同意议和,就开茶马互市,盐铁还是不能放松……”
没人发现一个身影从门边走了进来,安静得像个影子。
“那敖霁呢?”
他声音不大,说不出是因为伤心还是疲倦。
“如果继续打,就拣着蒙苍的旧部打,西戎士气现在一定跌到了谷底……”
“那敖霁呢?”他又问了一遍。
“小言……”容皓有点尴尬的样子。
“江南其实是想再打的,我看枢密院现在也转过弯来了。其实就把敖仲放在幽州,敖家已经有侯位了,可以给一片封地……”叶椋羽就坐在太子书案侧面,言君玉以前只觉得这书案阔大,原来是这样用的。东宫殿下和谋主,左膀右臂,原来是这意思。
言君玉已经走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那敖霁呢?”
他看着萧景衍的眼睛问道。
整个皇宫都在为战局忽然的转机欢欣鼓舞,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站在这里,追问一个叫敖霁的人的下落,真是不顾大局。但少年的眼神锋利如刀,就是容不下一点敷衍。
敖霁还会回来吗?
他还活着吗?
他现在在哪呢?
思鸿堂灯光明亮,衮龙袍的金线刺绣,漂亮得栩栩如生,但世上哪有龙呢,如果有龙,那龙该吃什么呢?是老虎,还是狼呢。天下人都可以是他的祭品吧,只要能换来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你们出去一下。”萧景衍平静道。
一国之君,是要担得起这样的目光的。
他说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原来真的就只有自己是他的分别心,其余人都不过是他的子民,随时可以牺牲的人,敖霁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北疆现在大乱,西戎人封锁了音讯。我收到的最后的消息,是察云朔已经为蒙苍准备黄金葬台,伏击蒙苍的地方被付之一炬,周围几百里全被屠村,没有留下活口。”萧景衍山岚般眼睛看着他,平静告诉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在黄金台,敖仲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告诉小言,南疆贪功,是我不对。”
言君玉当初指责敖仲贪功南疆,明知西戎才是真正的威胁,仍然没有早早入驻北疆。导致幽州沦陷,然而冥冥中有轮回,他当年没有担起的责任,终于由敖霁担起了。
他的儿子替他收回了南疆,以生命的代价。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首级取了,那刺客呢?
敖仲为什么要跟自己留话呢?他也知道的吧,东宫开的玩笑,父母爱自己为之计深远,敖霁是他的独子,如果死在北疆,就不会再有孩子了。为什么那晚他忽然叫自己小言呢?兵法到极致会近神,他也隐隐有了预感吧。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像长辈安慰晚辈,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还不够吗?敖仲打下南疆,女儿送进宫中,儿子也要为大周而死。
都说敖家可能要封王幽州,多好笑,封给谁呢?这世上可以有一千一万个王侯,但再也不会有敖霁了。
那天在御辇中,自己想,再给大周五个月就好了,现在五个月来了。察云朔失去最得力的儿子,至少消沉三个月,西戎失去主将,也要混乱一段时间。整肃之后,再度进攻。相当于一切推倒重来,只是大周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了,从容应战,察云朔注定要无法见到中原了。当初为什么不在京中杀蒙苍呢?只是时机未到,代价太大,况且百官如水,东宫要顺水而行,能有今天这样架空庆德帝的结果,是因为这些年来显露的英明,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比庆德帝更好的君王。二是杀了没用,西戎仍然会进攻,多深沉的布局,蒙苍的陨落应该正好卡在他做主将的时,才能在战情最焦灼时取得几个月的优势,送敖霁去边疆,就是卡住了这时候。就算没有敖霁,也会有别的暗棋。
他算无遗策,大周权力更迭,新帝登基最危险的时刻,就这样平稳渡过。太医说了的,圣上撑不到夏天了。他说战情如火,原来火里烧的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
甚至是没有立场计较的,用一个人换五个月,多划算呀。连容皓也没有异议,只是想劝自己想开。
但言君玉就是想不开。
自己的敖霁,世上仅此一个,会笑着摸他脑袋,叫他小言的敖霁,也只不过为大周换了五个月而已。那天在荒山上,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糟蹋起好东西,是不会手软的。
他和萧景衍的对峙,没人敢参与,他身后的容皓和叶椋羽正抱着奏章往外走,容皓手上的奏章滑落一本,他连忙回头,叫道:“阿鸿……”
思鸿堂里,一瞬间寂静如同冰窟。
“阿鸿?”言君玉像是有点没法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重复这两个字。
思鸿堂只剩下他们两人,然而却好像隔了千万里远,言君玉只是觉得自己像卡住的门轴一般,所有东西都梗在脑子里,甚至没法把他们一个个理顺。
“阿鸿?”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思鸿堂,阿鸿?”
叶椋羽是字,那名字是什么呢?自己一直没问过,没想过,原来是叶鸿,名鸿,字椋羽,那就说得通了。自己把椋羽读成惊羽,原来他名字里藏了惊鸿的意思。
“不是小言以为的意思。”
原来思鸿堂是为他,种江南柳树也是为他,那我是什么呢?
“小言……”萧景衍朝他伸出手来,言君玉却往后退。这动作一定很让他受伤,因为他山岚般眼睛里有瞬间的震惊。
“思鸿堂不是因为他,老叶相教我学琴时,说过一句话‘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所以我把书堂命名为思鸿堂,提醒自己要时时想着天边归鸿。阿鸿的名字是老师起的,所以是同一个典故,但思鸿堂不是因为他。”
他一定很着急了,才会忘了尊敬避讳,直接提了老叶相,而不是太傅。目送归鸿,多好的意境,就算困在皇宫中,也要想着天边归鸿,所以他才有那种很高的视野,对吗?真的是吗?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呢?
真假又有什么用呢,敖霁不会再回来了。自己还在纠结着要不要留下来陪着萧景衍的时候,他也许就这样安静地死在了边疆。
“殿下。”云岚匆匆闯了进来,东宫女官,第一次如此失态,步伐焦急,连裙袂也飞扬,颧骨上的红色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殿下,永乾殿急召,段公公就等在外面。”
御前总管段长福亲自来请,紧急自不必说。永乾殿急召,而不是圣上急召,是因为永乾殿那位已经没法下旨了吧。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昭然若揭了。
萧景衍不动,只是看了一眼仍然僵在那里的言君玉,云岚急得直嚷:“殿下,真的是急召。”
她还是不敢挑明了说,不是宫中规矩大,而是这事谁也没经过。虽然她也一直对庆德帝不甚尊敬,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连声音都有点颤抖。史书上称之为山陵崩,谁又能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呢?整个江山都会因这一晚而风云变换,从此天下换过主人。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太子殿下,即将成为天下的主人。从此天下九州四十八郡,千里江山担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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