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这场胜利虽然酣畅淋漓,但真正在庆祝的,似乎只有他和靖北侯。他本来是不会这么自以为是的,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副将。直到靖北侯去换药时,把他也一并叫上了。
“怎么了?”执掌十数万兵马的王侯,其实私下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而已,一面被包扎伤口,眉头也不皱一下,还笑他:“叶将军这点小伤都怕,以后还怎么抚恤士兵?”
叶庆本来避开眼睛的,见他这样说,也就索性盯着了。西戎的铁箭头虽然不如大周的暗箭狠辣,但铁毒也重,要等消肿后再全部用干净匕首挖过上药,看起来颇吓人。俞烨也皱起眉头,满身大汗,听见外帐的饮宴声有点萧索,不由得笑道:“这些老头子真是爱唉声丧气,不过中一箭而已,一个个垂头丧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呢。”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之所以庆祝的气氛不热烈,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察云朔会这样轻易罢休,一则西戎这次进攻的人并不多,这场胜利更像是试试水,顺便给靖北一点甜头而已。
但他这样说,恰恰有种你知我知的气氛。
叶庆也觉察到了,于是说笑道:“侯爷也知道他们担忧,那还不赶快筹谋,早早娶了夫人,也好让他们放心。”
“你这腔调,简直是和魏海一模一样,念得我头疼。”靖北侯嫌弃地笑道。
“侯爷宁愿头疼都不肯早做打算?”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其实早也猜到了,靖北侯的兵法,肯定以霍去病为榜样的,但他这样说,难免叶庆想起另外一个外号也是小骠骑的人来。
“侯爷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听过……”
“敖云嘛,他不是恭亲王的人吗?”靖北侯厌恶地皱皱鼻子,显然对敖云很不待见:“还喜欢妄议兵法。褚良才最近也跟他们走得很近,真不知道现在靖北到底是谁说了算。”
叶庆还想再说,靖北侯已经转开话题,一面穿起衣服,一面笑他:“叶将军今日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好说……”叶庆漫无目的答应着,刚要敷衍,却反应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靖北侯。
靖北侯是掌军日久的人,称呼从不含糊,往常都是叫他叶副将……
“才反应过来?”靖北侯笑他:“给你一万骑兵,明天察云朔还要来,你跟着我就行了。以后别在魏海那做什么副将了,半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好好打仗,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
后来,叶庆无数次回想那天,如果他当时执着地推荐敖云,或者干脆拿这个新封的将军做担保,结果会怎么样?
他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他只是忍不住这样想。
第159章 胆量他会不会有这个胆量
连着几场大战,战损都创下大周的记录,西戎的铁兀塔折损了一小半,双方死伤都接近十万,局势却似乎发生了变化。
叶庆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意识到西戎人的意图了。
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玉门关外三场大仗,陌刀阵第一次下场就取得奇效,军报上写的是大胜。幽燕三州其实都有州牧,靖北的州牧只是没有实权而已,手下文官还是多的,贺表写得花团锦簇。紧接着是玉门关大捷,察云朔好胆量,落败第二天就再次进攻,靖北侯也敢应战,玉门关守军只留下两成,打了一场双方都动兵十数万的大仗,在黑戈壁上斩首西戎两万人,自己也死伤无数,尤其重骑兵深受重创。
第三场是两天后,西戎兵绕行断龙口,泰远将军飞书告急,又是一场不得不打的仗。那时候叶庆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对了,而靖北侯显然比他更敏锐,断龙口那一战出发前靖北侯正换药,叶庆进去时,看见他面沉如水,眼神黑暗无比。叶庆只以为他是因为心腹副将战死,不知道他已经看出端倪。
断龙口之战仍然是一场小胜,靖北从开打开始,战损就一直非常漂亮。但断龙口一战打完,叶庆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在靖北侯的亲兵中,对于兵力的折损最是敏锐,三万最精锐的骑兵是靖北的根本,靖北剩下的十万兵士,乃至于还未完成训练的新兵和民夫,都是因这三万骑兵才具有威慑力。
而断龙口一役之后,靖北侯身边的精锐骑兵几乎已不足一万。
断龙口打完,西戎的伤亡到达十万,而靖北看起来战损不过六七万,下面的将士仍然欢天喜地,叶庆却如坠深渊。他没等收拾完战场,就赶回了营地,在中军大帐见到了负伤的靖北侯。
周围人多,什么也不能说,但叶庆只跟他对了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懂了。
父亲以前常说遇到好主将难得,将帅同心,比君臣相得还幸运。叶庆比他运气好,不到一年就遇到靖北侯。可惜却是在这样的时刻,如同在沉没的大船上遇到知己,不知道是算幸运还是不幸。
他们都知道察云朔在图谋什么了。
都说玉门关难守,没有天堑,所以都以为察云朔会打攻城战,但谁也想不到,察云朔根本没想进攻玉门关,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消耗靖北的兵力。
玉门关的重点不在于城,在于靖北侯的三万精锐骑兵,就算玉门关沦陷,靖北仍能守住,靖北不像燕北百年经营,也没有幽州一样的天险和敖仲这种守城的大将,靖北依靠的是精锐铁骑,和囤的重兵。就算西戎打破断龙口,夺下玉门关,只要这骑兵还在,退守凉州,靖北大片平原,西戎稍进得深一点,靖北军随时能与幽州联动,将冒进的西戎军队包饺子一样绞杀。
靖北侯只顾着怕守城,怕这三万骑兵屈死,没想过就算是最光荣的战死,也是不值得的。
察云朔一次次不顾天时地利人和,挑起大战,根本不是想赢,就是为了消耗靖北的骑兵。认真说起来,靖北侯愿不愿意打甚至都不重要。他每次用兵,都让靖北不得不打,最开始两场也许还有靖北侯好战的原因,到断龙口,已经是不得不应战了。
他要的就是靖北不得不应战。
靖北侯虽然好战,但做的都是职责之内的决定,连监军,连褚良才都无法在法理上跟他抗衡,谁也没想到察云朔会跟他打消耗战。
一直以来,大周和西戎的战损不成比例,以至于能以一个骑兵换一个西戎兵都极为高兴,能换一个半更是高兴得不行。
但燕北可以换,幽州可以换,唯独靖北不可以。
整个燕北全民皆兵,况且最多是轻骑,少年也可上阵打仗。幽州守城,更简单。唯独靖北是重骑兵,以靖北的地形,也只有重骑兵有用。,再多新兵填过来,要训练成重骑兵也需要极大的时间,这也是靖北侯如此看重叶庆的缘故,叶庆训练的是步兵。能够迅速组成的陌刀阵更是靖北侯如虎添翼,但现在的情况是陌刀队够,靖北的盾甲,骑兵,甚至弓箭手,都不够了。
没有见过重骑兵冲锋的人,很难理解三万精锐重骑的威慑力,那是能改变任何一场战局的力量,就好像当年蒙苍进攻幽州的铁兀塔一样,只要他们在,察云朔就不敢轻易掀起孤注一掷的大战。
靖北侯年轻气盛,一直提防着监军干涉,提防着他的计划被阻断,连叶庆提一句敖云他也不愿听,他一直不想自己像李泓一样死得憋屈,但他没想过,李泓虽然死得憋屈,但对于大局来说并不致命。幽州丢,李泓死,他手下的重骑兵也屈死,但幽州最大的价值是幽州城,只要夺回幽州城,幽州仍然是幽燕铁锁连环的幽州。
而靖北要是丢了,大周没有第二个靖北侯了。就算有,也没有另外的三万精锐重骑了。
他的计划实行下去了,这代价他却付不起了。
叶庆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显出痛苦来,因为军心不能乱,庆功宴照常举行,靖北侯强撑着面色不变。叶庆只朝他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连日大战,他身上也有伤,在玉门关大捷背上就受了伤,披甲上阵时伤口就裂开了,但那时候还觉得可以忍受,现在就觉得太痛了。
他带着伤穿过半个军营,找到了魏海将军的副帐。
魏海老将军前日肩胛骨中箭,老将军很硬气,先看完伤兵再取的箭头,据说血都流了半盆,东营人心惶惶。
敖云却没守在魏海将军的主帐,而是在副帐中,叶庆进去时看见门口有个人十分眼熟,进去后才想起来,那是这次随监军而来的內侍。
昏黄灯光下,敖云在沙盘边推演,左边是褚良才,右边是卫章,垂着的帘幕后,身形隐约的人,叶庆已经猜出是谁。
是靖北监军,七皇子萧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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