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叶玲珑被他气得不行,好在盛怒之下也没有打人的习惯,手中鞭子看起来只是壮气势用的。
“还说没有,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孺仍然不说话,叶玲珑的鞭子抽在御花园的湖石上,极清脆的一声响。
“问你话呢,那你当初在我窗台上放花是什么意思?”
垂着眼睛的青年不说话,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那时候我还不懂事,现在……”
“别扯东扯西,回答我问题。你现在懂事了,那就是没什么意思了?”
叶玲珑这样凶,咄咄逼人,但眼睛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仿佛卫孺要是说句那枝花没什么意思,她就要哭出来似的。卫孺脸上的神色真是让人看了没法不焦心,咬着牙关,像是什么东西梗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说我走了。”
“是,是有意思。”卫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是什么意思?”
卫孺无论如何不肯说话了,他的身份他清楚,言君玉安慰过他,汉朝大将军卫青也是奴仆出身,还能娶公主呢,怕什么。但没有战事,怎么当卫青呢?西戎的事一平,再难起刀兵。正如言君玉所说,没有仗打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言君玉当时不在,贺绮罗是看了全程的。也亏得是他看了全程,换了别人一定不懂。
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的不止叶玲珑,贺家虽然不甚辉煌,但封了侯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来的。贺绮罗要留在京中,阿娘要准备给她议亲了。木兰回了家,还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但当初沉香亭水榭中,天子亲为讲解,说叶慎关键时刻那一怯,从此就是一生。
言君玉不懂,这句话听在贺绮罗和卫孺耳中,有如雷震。
天子什么都知道。
年轻的将军,忧心如煎的将军,心中各有各的烦难,卫孺只想回到边疆,沙海无边天地广,消磨这一生,而贺绮罗是连回也回不去的。
践行宴在夏末,宫中宴席,咿咿呀呀唱南戏,唱的是汝南记,六朝故事,也就是民间流传的梁祝。言君玉和卫孺先离了席,勾肩搭背在御花园里走路,似乎在说着什么。燕北四人,剩下她和俞烨在后面走,御花园里荷花快谢了,万事总有时节。
贺绮罗也聪明,卫孺和叶玲珑的事,她只看了后半截就猜出全程。她知道当初卫孺说着“少爷帮我们脱了奴籍”那样高兴,也知道卫孺年少时不知道天高地厚,还送叶玲珑梅花,想要封王封侯,回来娶她。如今总归是一腔热血付东流。
但谁也没想到叶玲珑还会来第二次,这样勇敢,哪里像传言中输在一怯的叶家人。
御花园石榴花灼灼如火,她站在树下,一身红色宫装,绫罗裙子上织着金丝,阳光明亮,她比石榴花还耀眼,连贺绮罗都看呆了。
“卫孺。”她气势汹汹叫卫孺名字,言君玉早识相地让开一边,笑眯眯看着这一切。
“我问过我哥,现在都弄明白了。你不说话是吧,那我说了。”玲珑跳到他旁边,揪住他衣领。
身形修长漂亮的,穿着燕北旧战袍的卫将军,就这样被她揪住了,不但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反而凑过去,让她揪得省力一点。
“耳朵凑过来。”玲珑还是有点害羞的,两颊红红的,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孺的脸色一变,像是惊讶,又是释然,最终变成不敢置信的喜悦,看着叶玲珑。叶玲珑被他一看脸都红了,但最终没有抽他,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石头,然后跳走了。卫孺在原地呆了一会,还是言君玉笑起来:“发什么呆呀,快去追呀。”
她说了什么呢?贺绮罗没听清楚,是猜也能猜到的,或许是“我要跟你一起去边疆”,或许是“你在我心里就是一等儿郎”,圣上怎么会说错呢?他应该早就知道,在真正的情字面前,连叶家人也有了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贺绮罗是没有那样炽热的情意的,贺家祖传的是刀,不像剑,只能剑履上殿或者束之高阁。刀也能登高上庙堂,也可以在市井中充当屠猪宰羊之用。她只是怀念边疆的天空,那样无边无际,让人想变成一只海东青,追逐着太阳而飞,睡也睡在风里。
汝南记唱到最后,她去跟俞烨告别,年轻的靖北侯在京中也煎熬了许多天,枢密院最终定下来,是无功无过,但到底丢失了一家独大的靖北。戏台上丝竹纷纷,她看着眼前青年的眼睛,时间多快,当初帐下庆功宴,饮得大醉而归,和一场场艰难厮杀,凉州陷落,他伤重,自己跟他带着残兵在沦陷的靖北四处逃亡,戈壁滩上的星空,夜晚冷得人头发上都挂霜,那样艰难的处境,也最终过来了。
终于到了今天,像是许多话要说,但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最终只是笑着问他,像只是看了一场好戏,闲话几句而已。
她问:“侯爷,你说,梁山伯那只呆头鹅到底知不知道祝英台是女孩子呢?”
原来叶玲珑也不是那么勇敢,等待的时候,心原来都是高悬在空中的。但俞烨的眼神这样坚定,他说:“我想他不知道,因为他如果知道,一定会立刻娶她的。”
能得到一个答案,也够挂念许多年了。贺绮罗笑起来,旁边的士兵簇拥过来叫叶将军,也就拆散了。
靖北守军回去那天,是个大晴天。士兵都无精打采的,失了言将军,又丢了叶将军,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现在多少有点伤感。
好在卫孺还是圆满的,叶玲珑不日就要跟着叶相巡边,到时候又能再相见。边疆虽远,靖北向来马快,言君玉送他们送到城门外,看见田野上一片麦田金黄。
“走吧,侯爷。”卫孺催他。
卫孺知道他的心思,靖北虽然不治罪,但也前途渺茫了。如果他现在封了王,早已经去贺府提亲了,但俞烨却只是看着言君玉。
言君玉和贺绮罗看东西的眼光向来是一致的,言君玉把他的马托付给了贺绮罗,贺绮罗也把她的刀送给了言君玉。是互相不使宝物蒙尘的意思,但今日言君玉身边并未佩刀。
等到上了官道,他也终于收起了心。言君玉还是一直送,两边山上草木葳蕤,满山杜鹃啼。靖北的军队走了三十里,却听见身后马蹄响,熟悉得简直要让人疑心是幻觉。
所有人都回首张望,只见山路中马蹄如擂鼓,满山青翠中忽然闪出一抹红色来。
是贺绮罗来了。
她女装也这样利落,胡服箭袖,穿一身红衣,骑着言君玉送她的追风马,转瞬间已到眼前。骑的这样快马,脸上沁出一层薄汗来,笑得这样灿烂。
满军中也有猜到的,多半是不知道的,只看着自家几位主将一齐喝起彩来。尤其是侯爷,眼神那样复杂,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伤感,温柔得让人眼睛都发酸。
再走十里,是个驿站,大军回靖北,也要诸将签下名字。俞烨和卫孺都签了,轮到了贺绮罗,副将只管叫:“叶将军。”
贺绮罗笑着接过了那用几张粗糙黄纸凑就的簿子。
言君玉当初为什么要签本名,她明白了。有些事,看似没什么,非要自己说出来,写定了,才知道原来是天差地别,原来不止是证明给别人看,自己的心也需要得到证明,才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她说:“我不是叶将军。我是贺绮罗。”
粗糙黄纸上,写就她的名字,史书记不记得什么重要呢,她总归是她。靖北的陌刀阵,杀敌数万的战绩,封了将军的勇士,战场上谁也不得不承认的功绩,不是别人,就是她贺绮罗。
出门见伙伴,伙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她倒要看看这帮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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