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萧栩懒洋洋站起来:“什么题目?”
夫子没想到他连开小差都懒得遮掩,只得重复一遍,道:“今天的题目是‘不言出奔,难之也’,请七皇子为皇子们做个表率。”
郑伯克段于鄢,皇室子孙读都读烂了,不过是为了权力兄弟相残的故事,年年讲,代代讲,就是为了告诫皇子们不要争斗。大周朝以科举取士,每年的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中选一句出来,难的是如何破题,夫子叫他起来,就是知道这个七皇子天资最高,让他示范一下。
偏偏萧栩这个人,是最不服管束的,又有心在言君玉面前逞能,让他看看这夫子不过是个腐儒,所以懒洋洋道:“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是了。”夫子知道这七皇子虽然性格傲慢,但是功底扎实,最是过目不忘的,点头赞许道:“郑伯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管教不当,以至于共叔段野心膨胀,共叔段也没有尽到做弟弟的本分,试图弑兄夺位,最后双双沦为史书讥讽的对象,皇子们可要引以为鉴,兄友弟恭,方是正理。”
皇子们都点头称是,却听见萧栩淡淡道:“夫子,我还没说完呢。”
夫子讶异:“七皇子还有什么话?”
“我觉得,郑伯根本不是失教,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教养共叔段。纵容他,就是为了有理由杀他,最后的结局恰恰是他想要的,这是操纵人心的帝王术,不过是后世书生迂腐,用平常心猜度他罢了。”
夫子怔住了,惊讶道:“这话是谁教给七皇子的?”
“不用谁教,书上就有。”萧栩一脸淡定:“左传上,郑伯纵容共叔段时,大夫祭仲劝他,他说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等到共叔段终于起兵造反,他又迫不及待地说‘可矣!’等到杀了共叔段,与姜氏地下相见,郑伯还作起诗来,一个杀弟,一个丧母,何乐之有?姜氏不过是畏惧,郑伯才是心满意足……”
“一派胡言!”夫子气得胡子发抖,见萧栩还一脸淡定,气得嚷道:“是谁跟着七皇子读书!”
言君玉十分熟练地站了出来。
皇子身份尊贵,不能受罚,所以一旦犯了错,都是他们这些伴读来受罚,本来萧栩是诸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从来很少受罚的,但他以前也有为了让言君玉挨打,故意激怒先生的时候,言君玉已经习惯了,反正他跟着萧栩,已经打过五次手板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但夫子这次实在气得狠了。
“出去!去院子里跪着,不到下课不准起来。”
满书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这夫子原是翰林院的老先生,已经教了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皇子身份尊贵,以前最多让伴读挨下打,罚跪还是第一次。
萧栩不开心了,皱起眉头,刚要发难,言君玉已经乖乖走了出去,看他样子,压根没听懂萧栩为什么和夫子争吵,至于夫子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更是不懂了。
萧栩神色冷了下来。
“夫子,不过一篇议论而已……”
“这世上有的是因言获罪的,七皇子身份尊贵,更应谨言慎行。不可作此诡谲叛逆之语,望七皇子今后慎言。”夫子的白胡子颤巍巍的,痛心疾首,盯着萧栩眼睛道正色道:“今日之事,老朽会秉明圣上,免得有心人误传了,若七皇子还要争论,老朽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这夫子虽然迂腐,但确实是很欣赏萧栩的,一直对他多加赞赏,不然也不会让萧栩越来越嚣张,以至于酿成今日的争论。
他把皇帝抬出来,萧栩便知道再争无益,只能暂且低头。其实他心里仍然觉得夫子迂腐,当今圣上年号庆德,年事已高,性格最是温和慈爱的,尤其对萧栩很纵容,萧栩今天的脾气,倒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萧栩不甘地坐了下来,看了看门口,言君玉早走得没影了。雍嘉年还以为他是故意的,趁夫子低头朝他笑起来,被萧栩狠狠瞪了一眼,连忙不说话了。
第9章 谌文言君玉倒是一点不害臊
言君玉这边却远不如萧栩心情沉重,他压根没听懂萧栩和夫子的争论,他是被言老夫人养大的,虽然学了一副侠义心肠,但是老人家毕竟见识有限,所以对于政治一窍不通,连夫子为什么被气得发抖都没想明白。不过他这人性情向来豁达,夫子叫他出来,倒比打手板还好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罚跪,御书房的院子大得很,为了让皇子们读书累了可以散散心,花木也多,两边都是抄手游廊,盛夏的石榴花开得正好,上午的阳光热烈温暖,墨绿叶子上光彩流转,两边游廊上摆的都是一盆盆兰花,半人高的大瓦缸里养着荷花,还有锦鲤游来游去,他一直跟着萧栩匆匆来去,还是第一次可以在这院子里逛。
先生只让他跪在外面,没说让跪在哪,这可太好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选了个最好的地方,就在那棵石榴的树荫下,选了个软和的草地,正跪在荷花缸边,一探头就可以看见锦鲤,简直是风水宝地。
这地方就在他们的小书房对面,背后是雕花槅窗,左边石榴,右边荷花,正对着小书房,先生要是检查,一出门就能看见他,别提多好了。
他正得意呢,只见又有个人从旁边书房出来了,定睛一看,不是谌文又是谁。
说到谌文,就不得不说谭思远,这两个人一个都是没落的王侯子弟,一个是什么文德侯,另一个言君玉不记得了,两个简直跟双胞胎一样的,都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天资高到吓人,家族复兴的重担压在肩上,硬生生把两个人都压成了木头,十四五岁的年纪,行事跟老头子一样。
谭思远的运气好点,被分给了十皇子,十皇子才八九岁,又是个不得宠的贵人生的,所以性格温和懦弱,不怎么欺负人,谭思远只跟在家一样,日夜苦读备考就行了。
谌文运气却不太好,他被分给了三皇子,三皇子是贵妃所生,性格骄纵,还看不起读书人,常年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功课烂,快二十岁的人了,连个四书都没背全,成年的皇子书房就在萧栩他们隔壁,教书的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先生,姓梅,以前是当今皇上的伴读,脾气也大,出的题也难,连皇子也敢训斥。
那梅先生见了谌文,却很喜欢,谌文上次做了篇文章,他大加赞赏,亲自在下面披了句“真锦绣文章也”,还让皇子们都传看,言君玉也在萧栩那扫到一眼,很替谌文高兴。
但是谌文这份才学,却替他招来了灾祸。三皇子常年被先生批评,他的伴读却被先生捧上了天,是人都要嫉妒的,偏偏三皇子气量狭窄,为人刻薄,所以经常欺负谌文,今天梅先生不在,讲课的是个经学老先生,他干脆找个借口,把谌文打了一巴掌,赶了出来,让他跪在太阳下。
言君玉一看谌文脸上的巴掌印,就明白了,谌文呆得很,低着头走到院子里,才看见言君玉,顿时红了脸。
言君玉倒是一点不害臊,还兴高采烈起来。
“你罚站还是罚跪?”他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多尴尬的事,笑眯眯问谌文。
“罚跪。”谌文低着头道。
“来,跪在这。”言君玉热情招呼他:“这地方软和,我们还能聊天,太好了。”
第10章 干净不过那样就太狂妄了
他这话虽然荒唐好笑,但是被他一闹,谌文心里那些石块般堵着胸口的屈辱,倒好像松动了些。他低头走到言君玉身边,跟他并排跪了下来。
言君玉其实不是真的天真到这地步,只是知道谌文受了辱,怕他难受,所以故意找些话说罢了。
“你看这石榴花多好,这还有鱼呢。”他十分积极地给谌文介绍他找到的地方:“你看这鱼多聪明,还知道躲在荷叶底下。”
谌文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他闹了一番,也勾起了兴趣,抬起眼睛朝缸边看去:“哪有鱼?”
“躲起来了。你别急,看我撒点馒头屑下去,它就出来了。”
言君玉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简直头头是道,真就从怀里掏出个干馒头来,捻了点碎屑下去,扔在水里,朝谌文“嘘”了一声,示意他屏息静气,果然只见一条通体鲜红的锦鲤从荷叶下,慢腾腾地游了出来。
“看,我没说错吧。”他凑到谌文耳边,轻声告诉他。
谌文点点头,眼睛只管盯着那锦鲤,他趴在瓦缸边上,整个人都跪在阳光里,他这个人的肤色本来就白,被阳光一照,更显得颜色浅起来,尤其是睫毛,灰扑扑的,简直变成浅金色,他长得非常好看,只是平常行事像个老头似的,被掩盖了。
那鱼却不知道有人盯着自己,十分灵活地吞吃着馒头屑,一口又一口,很是美味的样子。
谌文看着,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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