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r唯
众人停下,依旧反剪着成琏的手,不让他冲过去。
成琏直直地望着走过来的成瑾。
他好像瘦了,又好像没瘦,好像不会变, 经历那么多丑事, 眼中仍旧澄澈、不见沧桑, 脸庞依旧润如珍珠, 依旧一副不谙世事的憨美模样。明明,是个离不开男人的浪货,靠这身皮囊勾引得男人都为他神魂颠倒,必是狐狸变的。
成琏暗道:可惜我不会道法,否则我就要他现原形。可就算不会道法,也一定要降服这个狐狸精。
成瑾停在成琏三步外,嫌弃地打量他:“许久未见,我还是讨厌你。”
他记得那日在皇宫里,成琏……可他还是觉得这人不过在虚伪做戏。无论如何,他就在这儿稍给个面子,绝不欠这份人情。
“你想说什么、做什么,现在就说,我好歹赏脸听听。”成瑾矜高地说。
这愚蠢做作的姿态是熟悉的模样。成琏不由得欣慰起来,但很快收起这抹不显的笑意,满面恳切道:“哥哥,我知你与父王不合,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人都讲孝,你若不来,留人话柄。你只需露面做做样子,事儿都我来干。你信我这回。”
成瑾看他一阵,道:“我问你一件事儿。”
成琏忙道:“你问。”
成瑾语出惊人:“你知道我的生父是不是他?”
成琏怔了怔,反应过来:“……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会儿方孝承也赶来了,正好听见成瑾这么直接地询问,急忙去拦:“阿瑾,你——”
“你别管,我就问问。”成瑾打断他的话。
方孝承哭笑不得:“这话怎能轻易询问。”
这是平地起风波。若传出去,无论结果,成瑾都落不得好。
“我都不在乎了。”成瑾很执着,也很认真,道,“我只想知道,这些年来他那么嫌弃我,只是因为我没出息,还是因为别的。他如今死了,死得突然,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想问他是不能了。可我想,成琏母子或许知情,趁着他俩还没死,我赶紧问,否则他们哪日也死了,我就更难知道了。”
成琏:“……”
好,你此刻尽情嚣张,等你落到我的手上,看我怎么叫你后悔!
方孝承听完那番话,怔了怔,思索片刻,叹道:“倒也是。”
成琏:“……”
是你祖宗!
他就该知道,方孝承但凡脑子没点儿毛病,也就不会被个成瑾迷得五迷三道!
成瑾与方孝承达成共识,双双看向成琏。
成琏忍着怒火,强颜欢笑:“孝承兄你也陪他胡闹。可这事儿岂能胡说?”
成瑾问:“真不是?”
“真不是——”成琏忙补道,“我的意思是,真不是你乱想的那样!你当然是父王的亲儿子。”
他腹诽:都很蠢,怎能不是亲的。我才不是……等等,成瑾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在“声东击西”?其实怀疑的是我的身世?!
成琏一时惊疑不定,面上却仍旧镇定。
成瑾观察他一阵,想了想,向方孝承分析:“他年轻,我出生时还没他,想来问他是白问。”
“……休得胡言!”成琏急道,“你就算不想为父王操办丧礼,也不必出此下策吧?”
成瑾却问他:“你急什么?我不是他的亲儿子,你该高兴。瑞王府的一切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本该是这个理,但成琏不甘心。他忧伤道:“哥哥一直都想错我了,我心里始终视你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
“我才没空想你,倒是你想太多。”成瑾冷漠地移开目光,对护卫道,“我没事儿了,你们可以把他扔出去了。对了,你们在那墙下面撒满钉子,再掉下来,就让他好好儿享受。凭他是世子或玉皇大帝,非请擅闯便是贼寇,怎么都活该。”
“哥——”
“吵死了,快堵住他的嘴。”成瑾补充道。
护卫堵住成琏的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侯爷的眼色,然后将人往外拖走了。
方孝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成瑾的身上:“抱歉,惊扰到你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日后更严加守卫。”
“谁知他会发这种癫。世子也给他做了,我爹……他爹也死了,若没意外,他办完丧事就能袭爵了,还来骚扰我,恐怕是打我祖母娘亲留给我的钱财的主意。”成瑾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咬牙切齿道,“做他的春秋美梦吧,我遗嘱都写好了,若不幸,我都给阿琰和春桃!”
方孝承欲言又止。
成瑾写遗嘱的事儿他知道,遗产分配的具体他也知道,说起来这不吉利,他也绝非垂涎钱财,只是……只是里面没半句提到他,他很失落。连谷音都能分到一条狗。那狗还是他向陈侍郎讨来的。
“……别说这些了,”方孝承道,“接下来的事儿,我安排吧。”说着叫来侯府管事,吩咐道,“你代本侯去瑞王府看看,若有些财力上能拨出支援的,不必吝啬,都以郡王名义送去。”
虽然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掩盖住成瑾不出席的事实,但能靠钱银走的过场,多少走走,填补一点是一点。
管事应下,刚要去安排,门房匆忙地跑过来,道:“寿王来了!”
方孝承一怔,猛地被成瑾拉住了胳膊。成瑾脸色突变,十分惊慌:“他怎么来了?我完蛋了!一定是成琏的阴谋!我知道他刚刚怎么那样了,他是故意做给寿王看的!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你先别急,别怕。”方孝承忙安抚道。
“不怕才怪!”成瑾急道,“他好吓人的!!!”
寿王是本朝皇室的宗令。
——率土之滨皆以皇帝为尊,皇族不例外,可总不能让皇帝管理家族内务,他作为宗长,只是挂个名头,具体都由德高望重的族内老辈管理,其中地位最高的称为“宗令”。
这届宗令寿王年逾古稀,历经四朝,在族中辈分极高,先帝都算他的孙辈。为此,他很少入宫,避免揇昐尴尬。
寿王是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严苛之人,向来嫌恶成瑾这匹害群之马。他也不待见瑞王和成琏,一个宠妾灭嫡的糊涂虫,一个庶子,都有问题。在他看来,整个瑞王府都是他恨不能除之以后快的成氏之耻!
但身为宗令,他必须维护皇族脸面,为此,成琏请动了他。
方孝承没和寿王打过交道,但听过此人名声,知其是阎王黑面、冷硬心肠,成瑾怕也不奇怪。他正要安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人声传来,竟像是寿王带着人硬闯入府了。比起成琏,侯府护卫更不敢对寿王动手。
成瑾也听到了这阵动静,一蹦三尺高,慌急慌张地扔下一句“你顶着,就说我死了”的胡话,抱头窜回自己院里去了。
“……”
不知阿瑾在寿王手上吃过什么亏,以往见瑞王都没这么怕。
方孝承正纳罕着,转头已见寿王领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廊下而来。只见寿王虽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却脚步稳健,神色肃穆,确实颇有威严。
他来不及多想,忙迎上去:“晚辈见过寿王。”
寿王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他:“北安侯。成瑾在哪?”
方孝承道:“他身子不适——”
“本王没空听你糊弄!”寿王厉声道,“你不肯叫成瑾出来,本王自己去找!走!”
话音刚落,他已经绕过方孝承,朝后院走去。
方孝承急忙去拦,可对方这年纪忒大,地位也高,他一时也如护卫般不好下手。这一迟疑,寿王已经找到了成瑾。
寿王给成瑾留下过极深的阴影,比瑞王可怕多了!
瑞王不过打骂他,寿王却极会磋磨他,譬如冬夜里将他锁在宗祠,昏暗的烛光下满墙牌位高竖,耳边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鬼哭,吓得他缩在角落里不敢睁眼。
还有回,寿王嫌他斗蛐蛐儿玩物丧志,说让他玩虫子玩个够,让人抓来满缸蛇鼠蟑螂蛞蝓毛虫,要将他也放进去,吓得他差点儿尿裤子,什么骨气都没了,哭着磕头求饶。
一次次下来,成瑾对寿王的恐惧深入骨髓,成了本能,如同老鼠见猫。
此刻,成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小半是装,一大半是真被吓僵了,心里倒是活泛,狂骂成琏这告状精!刚就该让人先把那厮打一顿再扔!
方孝承还没来得及拦,来到床前的寿王二话不说,举起拐杖朝床头狠狠敲去!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吓得成瑾鲤鱼打挺,抱着被子缩到床角,畏惧地瞅他。
方孝承急忙拦到中间:“寿王——”
“此乃成家的事,轮不到姓方的插手。”寿王喝道,“滚开!”
方孝承原本尊老,此刻彻底明白了有些老不值得尊,便收敛敬色,沉声与他对抗:“如今是在北安侯府。”
“北安侯。呵。”寿王意味深长地冷笑着看他,片刻,道,“好。那就来人,把成瑾拖出北安侯府,本王再来教训这不肖子孙!”
他身后的中年随从上前,要去拉成瑾。
成瑾连滚带爬地躲到方孝承身后,紧紧抱住他。
寿王越发愤怒:“成何体统!”
成瑾怕极了,慌张道:“方孝承你救我,我不要跟他走,死也不!我若跟他走了,我宁可咬舌自尽!我求你了,方孝承,我求求你,你别让他带我走!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求你!”
方孝承并不知道那些往事,可他从未见过成瑾如此恐惧,不由皱起眉头,一脚将上前来的寿王随从踹飞出去,然后抱起成瑾,闪身去到墙边,抽出挂在那的辟邪利剑横在身前,骂道:“都滚出去!”
寿王不以为然,眯起眼睛,朝他和成瑾走来。
众人都以为方孝承只是吓唬寿王,连春桃和谷音都是如此以为,却不料,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随即有人惊呼出声:“侯爷住手!”
——只见那把剑搁在了寿王的脖子上,贴着松弛的老皮,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滑落。
寿王也不料方孝承竟真敢动手,脸上一阵抽搐,怒道:“竖子竟敢!”
第72章
僵持许久, 见方孝承铁了心,虽寿王执拗不肯退,可寿王身边的人怕出事儿, 死死劝着架着, 将寿王弄走了。
屋内外一阵吵闹后, 重归安静, 春桃与谷音也都出去了。
成瑾依旧紧紧贴在方孝承怀里, 半晌才偷偷摸摸地扭头去瞅门口。
方孝承忙安抚道:“已经走了。你别怕。”
屋里又安静下来。成瑾又将脸埋回方孝承的怀里, 方孝承便不敢、也不怎么舍得动弹。
成瑾等了一阵,闷声抱怨:“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儿?任我怎么样都没所谓吗?”
“自然不是!”方孝承叹道, “我很想问, 可又怕是你不想说的,怕你为难。”
成瑾道:“你都没问, 怎么就知道我为难不为难?”
方孝承道:“你所言有理,是我向来想当然。”停了下, 颇有些心机地再一次解释, “其实,以往也不是我真不愿意和你多说话, 着实是军中很多事不便说。”
关于这一点, 他见缝插针地解释过许多遍,成瑾便逐渐地没那么介怀了。除了他的态度,主要还是有事例辅证:譬如,那回耶律星连扮成江怀去套成瑾的话,得知了方孝承的行程, 成功地破坏了方孝承与闼闼部落的密谈机会。
知道这个真相后, 成瑾嘴上硬, 心里很愧疚。若非亲身经历, 他很难相信就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都能在敌人那边起到那么大的作用,看来方孝承以往至少不全是诓他的。
方孝承见成瑾不接话,试探着问:“那,倘若我问你,你为难吗?”
成瑾回过神来,摇摇头,接着便挑了几件告诉他。听得方孝承眉头越皱越紧,手也越搂越紧,等他说完,心疼道:“以往从没听你提过。”
“又不是好事儿,何况我说也没用,你又能干什么?”成瑾低声记仇,“以前你那么混账,十个月里难得有俩月能见到,十句话里八句得不到回应。就这样,一听我提北境,就吓得你赶紧看东扯西,生怕我要去。”
“……是我不好。”方孝承再次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