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依以翼
太平殿,吉时已至,宫宴启。
此次的皇后寿辰仪典一切从简,参与宫宴的,只有皇族宗室、各位嫔妃以及皇后的亲眷燕国公而已。
皇上端坐于太平殿中央象征着皇权的九层金阶后的正位上,右侧是皇后慕清婉的位置。
此次宫宴,由禁军守卫,殿门殿内皆有禁军立定守护,禁军统领襄如山立在太平殿外,一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模样。
而殿内,尚且还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以往的皇后寿辰,皇后不曾与皇上同席,但今日只有皇室宗亲参宴,皇上特意嘱礼部让慕清婉与自己同席,对她的恩宠可见一斑。
宴席的氛围还算轻松愉快,由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端酒献上贺辞,祝皇后万福金安,尚且年幼的几名皇子和公主嘴甜,又是吟诗又是逗乐,惹得慕清婉直笑,皇上见她眉欢眼笑,心下高兴,环住她的肩膀轻拍,随后替她赏赐了几位皇子公主。
等所有人说完贺词送完贺礼,准备品尝佳肴观赏歌舞和奏乐时,一人缓缓站起身,立于大殿中央的绣寿字朱红锦毯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傅诣眸光沉静,似地动山摇在眼前也能面不改色,他跪地行大礼,起身后缓缓开口道:“我有一贺礼,想献给皇后娘娘。”
“噢?”皇上先开口,“是何贺礼?”
傅诣从席位上拿起一个镶嵌有金箔珠宝约半臂长的精致箱箧,双手捧着,看向慕清婉。
宦者小步上前,要接过箱箧送至皇后面前。
傅诣却退了半步,双手一收,避开了宦者要拿箱箧而伸来的手。
傅诣平静地说:“此箱箧只有我在皇后娘娘眼前亲手打开,才算得上贺礼。”
闻言,席间所坐着的王公贵族纷纷好奇起这箱箧里会是何物,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怫然不悦,沉声:“献贺礼就献贺礼,为何故作玄虚?”
见皇上隐隐动怒,意图责怪傅诣,慕清婉连忙笑道:“皇上,肃王殿下从小在凤仪宫长大,视我为母后,定备了不寻常的贺礼,有点规矩不足为奇。”
皇上拍桌,赫然怒道:“他是能定规矩的人吗?他来席桌前,难道要从这九层金阶走上来吗?这是他一个皇子能踏足的吗?”
天子龙颜不悦,宴席间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皆屏息抿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今天为家宴,规矩和身份尊卑无需刻意强调。
但皇上自从被废太子傅启和前皇后下毒后,就变得敏感猜疑易怒。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再立太子的原因。
慕清婉见皇上大动肝火,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低头,她当即起身,行礼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请息怒,是臣妾欠考虑了,让肃王殿下走上九层金阶确有不妥,臣妾甘愿受罚,不过肃王备礼心意难得,还请皇上允臣妾行至殿中央收下这份贺礼。”
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皇上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撇了撇手,允她的提议。
谁知傅诣开口道:“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为收贺礼从高位走下实在失当,皇上觉得我踏九层金阶不妥,我可以跪上去。”
顿时,满殿哗然,就连慕清婉都面露惊讶。
傅济安蹙着眉,紧紧地盯着傅诣手里的箱箧看,似想看透傅诣此为何意,欲起身又不起身,显得十分纠结。
慕清婉道:“肃王殿下无需如此。“她说完看向皇上:”臣妾去大殿中央就好。”
“不。”皇上突然开口,“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正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贵,不该走下这九层金阶,让他跪上来就是。”
慕清婉不安:“可……这对肃王来说,实在屈尊。”
难道要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肃王跪地献礼吗?
皇上:“你是他的母后,养育之恩大过天,让他跪一跪,何来屈尊而言,好了,无需多言。”
傅诣在得到皇上允许后,平静地走到九层金阶前,随后背挺得笔直,双膝重重跪了下去。
他双手将箱箧捧至眼前,目不斜视,膝盖抬起再落下,就这样一个金阶一个金阶,跪了上去。
傅诣刚至高台,慕清婉立刻上前扶起了他。
慕清婉朝傅诣笑道:“诣儿,到底是什么贺礼,弄得这般神神秘秘,快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吧。”
傅诣:“你打开看看。”
他此话说的小声,只有慕清婉一人能听见。
慕清婉点点头,纤纤玉手抚箱箧上,缓缓打开。
那箱箧只呈在慕清婉面前,殿里的王公贵族皆瞧不见箱箧里到底放着什么,只看见慕清婉含笑的嘴角一点点压了下去,眸光渐渐被惊愕和不解占据。
皇上的目光被慕清婉的背影挡住,同样看不到箱箧里的东西,他甚至还看不见慕清婉的眼神,只觉得两人面对面僵持得有些久。
慕清婉声音颤抖:“诣儿,这是……这是?”
傅诣依旧十分平静:“对不起,这份贺礼,送得太迟了。”
殿中的傅济安忽然意识到什么,蓦地站起身。
就是此时,傅诣握住箱箧的匕首,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侧身两步至皇上面前,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匕首捅进皇上的胸膛里!
温热的鲜血溅上傅诣的手腕、脸颊、胸膛,他冷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顾满殿疯了似的尖叫大喊,将匕首抽出再捅进去,一连九刀,刀刀直中双目瞪圆、连说半个字都来不及的皇上的胸膛里。
傅诣曾无数次设想过今日这刻。
他以为自己会手抖。
毕竟此为弑父,乃十恶不赦之行,传闻死后会入十八层地狱,受血池冰山等酷刑。
但他没有。
大概是因为五岁被心理变态的太监偷偷拿针扎得浑身是伤的他,从未把眼前的人当成父亲。
反正皇上,定也从未视他为自己的孩子。
“诣儿!!!”
最先扑过来的,竟不是禁军侍卫,是慕清婉。
她抓住傅诣的手腕,浑身抖如筛糠,却还在拼命阻止他:“诣儿,停下,快停下,你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傅诣松开匕首,不再刺眼前已咽气的尸体,他收手避开慕清婉,淡淡道:“有血,别沾到你。”
随后,脸上还染着血的傅诣转过身,他双眸好似一潭死水,不起一点涟漪,他看着早已混乱不堪的大殿,平静地说出四个字。
“皇上,驾崩。”
第165章 亲者为仇是皇家
“弑君啊!弑君!”
也不知是谁石破天惊喊了一嗓子,桌倒酒洒菜翻,乱哄哄的一片,血腥味弥漫在空中,有人傻在原地,有人四处乱窜,有人站起身匆匆忙忙奔向太平殿门口想出去,却发现太平殿门紧闭,而外头的侍卫对疯狂的敲门置若罔闻。
此处,已经成了一个封闭之地,又名为囚笼。
傅济安两步并作一步踏上九层金阶,扑倒在皇上身旁,腥气的血已浸透了那万寿字云龙龙袍,再不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金色,只有可怖的暗红,暗红刺入傅济安眼里,他撕心裂肺地喊:“父皇!父皇!!”
站在一旁傅诣心如止水,平静地看着擦去侧脸的血迹,看向慕清婉。
慕清婉跌坐在地上,发髻散乱凤钗歪,她魂不附体微微张着嘴满目错愕,似乎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傅诣俯身想扶起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趔趄几步才稳住身子。
傅济安将慕清婉护在身后,怒目瞪着傅诣:“别碰我母后!”
“你们在做什么?”殿内突然有人开口,是德妃娘娘身旁的宦者,他浑身发抖地对立于大殿的禁军守卫喊,声音尖利刺耳,“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捉住这个敢行大逆不道之罪的恶人?”
傅诣微微眯眼,即刻有禁军侍卫大步走过去,一言不发、毫不犹豫地持刀将那名宦者捅了个对穿,那侍卫抬起头来,正是傅诣的暗侍,肖仁。
德妃就在宦者不远处,被溅出来的血吓得大声尖叫之余,不忘护住怀里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捂其眼睛。
但杀人的惊骇场面,十三皇子已全部看见,他没有害怕得嚎啕大哭,抿唇低着头避开傅诣的目光,显得无辜可怜。
傅诣平静地看着这对身子瘫软的母子,想起前世他因挖掘皇陵,被言官集体弹劾,被满朝文武非议,后被十三皇子领兵刺杀在龙椅上,天道轮回,他武斗太子傅启得来的皇位,终是被人以武力夺走。
不过现在,他暂时顾不上想此事。
傅诣道:“德妃娘娘,此为皇后娘娘寿辰宴,如此喊叫,着实失礼,请您安静些。”
他话音落,看向身旁的禁军侍卫,禁军侍卫立刻上前,用早已备好的布条麻绳捆住德妃封了她的嘴。
仔细瞧去,那些侍卫根本不是禁军,是穿着禁军盔甲的肃王府暗侍。
傅诣能将太平殿上的侍卫全部替换成自己的人,定有其岳父禁军统领襄如山的助力。
傅诣并非只针对德妃,不多时,满殿的王公贵族和嫔妃悉数被绑,身份卑微的宦者婢女则被拖到殿后,下场不得而知。
太平殿内风云骤变,太平殿外平静如常。
这宫里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此时发生的惊世骇俗之事。
残阳落霞似血泼染天际,御膳房的人还想送万寿桃包进太平殿,在大殿白石玉阶前就被禁军拦下了,,御膳房的人还责问禁军侍卫,说若这万寿桃包送迟了,皇上怪罪下来,大家伙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而此时,襄如山在殿前来回踱步,显得极度焦躁不安。
他在等一个消息。
就在斜阳彻底沉沦至地平线以下时,襄如山的贴身侍从一路疾跑而来,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低声对襄如山说:“襄统领,救出来了,被贤王殿下的侍卫救出来了,我们无需受制于肃王了。”
襄如山眸光一闪,立刻道:“去把西侧驻扎的三百禁军调过来!”
太平殿内,以布条堵住所有人的嘴后,殿内只闻一些胆小之人从喉咙发出的抽噎声,比起方才安静不少。
有侍卫上前想捆住傅济安和慕清婉,被傅诣横眉拦下。
傅诣看向他俩,一个时辰前,凤仪宫内三人还亲者相敬,如今两人看自己的眼神,犹如在看可怖的陌生洪水猛兽。
傅诣道:“济安,扶慕清婉去殿内左侧席间坐着吧,这九层金阶上血气重,别冲撞了她。”
听见傅诣直呼母后名字,傅济安咬咬牙,恨不得当场持剑,质问他为何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傅济安以理智压住冲动,决定先照顾慕清婉。
慕清婉却自己缓缓站了起来,她双眸含泪,看着傅诣,轻声开口问:“诣儿,这就是你送我的贺礼吗?在我寿辰这日,杀父弑君,谋权篡位,让我看着你双手沾染鲜血,看着你众叛亲离。”
她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责怪,她只是因难以置信,单纯发问,她需要一个答案。
“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漠边疆、苍山阔海看看吗?”傅诣声音同样很轻,“等一切平静下来,你就能去了。”
“等一切平静?”慕清婉指着狼藉的太平殿,泪如雨下,“你告诉我,这一切,如何平静?”
“会平静的。”傅诣笃定地说,“只要我登上皇位,只要我得到权势,有了皇位,我就能掌控一切,你相信我,我苦心孤诣数载,就是为了这一天。”
“不。”一旁的傅济安磨牙凿齿,吐字极缓,似这样他才能压住愤怒,不咆哮出来,“你登不上的,得位不正,身负滔天大罪,谁会信服?只会人人诛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太平殿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襄如山领兵进。
殿内傅诣的暗侍纷纷持刀,两方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