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仔
玄龙双目沉沉地瞌着,说话的时候唇部几乎没怎么动:“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至少在孩子出生前,在将槲乐平安送出宫前……不会。
燕鸢下了朝便回了乾坤宫,脸色如同离开时那般臭,仿佛有人欠他几百座城池似的,正要进门之际,小太监从门边出来,跪在他面前挡住他去路,哑着嗓子道。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鸢垂眸倪他一眼,冷道:“起开。”
小毡子红着眼从身后取出个黑漆木箱,垂着头,举过头顶,将箱子递给燕鸢。
“皇上,寒公子让奴才将此物交于您。”
陈岩上前接过木箱,双手呈给燕鸢,燕鸢就着陈岩的手掀开盖子一看,瞳孔骤然缩紧。
浓郁的冷香味从箱子里弥漫出来,墨色的龙鳞杂乱地堆满了木箱,大多龙鳞的根部还连着参差不齐的血肉。
从前玄龙将龙鳞交于燕鸢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如今他道行尽失,已没有能力施个法就将龙鳞清理干净,于是那血淋淋的鳞片看起来无比触目惊心。
燕鸢就是逞口舌之快,没想到玄龙竟真连拔了一百片龙鳞,方才的怒火刹时被不安取代,燕鸢想起玄龙大着肚子的模样,绕过小毡子就要进门。
小毡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当即挪动身子挡住他。
“皇上……寒公子,说不想见您。”
燕鸢面色发黑:“你说什么?”
小毡子眼眶发酸:“寒公子说……他不想见您,叫您以后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来寻他了,您已有皇后,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合适的。”
“寒公子还说……龙鳞已交于您,请您信守承诺。”
燕鸢冷笑着连连点头:“不想见朕?好、好、好、好……”
“不想见朕,朕还不稀罕见他呢。”
“若不是为了阿玉,朕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那般低贱的妖物,给几分颜色,如今倒是开起染坊蹬鼻子上脸了。”
燕鸢转身就走,陈岩小跑着跟上。
“皇上,莫要生气……”
“去鸾凤殿!”
反正龙鳞已到手,他还懒得哄他呢。
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待脚步声远了,小毡子抬起通红的双眼,火急火燎地起身进了殿门。
玄龙醒着的时候便安静,睡着了更加,呼吸弱得好像就快要断了气似的,小毡子在床边憋着声哭,生怕这人什么时候就悄然走了,那他可就麻烦大了。
可是玄龙那般求他,叫他将皇上挡在门外,说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不体面的样子。
都这样了,还要什么体面啊,分明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见他了。
如果玄龙就这样死了,或许是件好事,至少在死之前,没有见到那个伤他至深的人,走得清静,走得安详。
燕鸢拐过宫墙小道,眼看着就到鸾凤殿宫门了,对面路口出现个面容阴鸷的男子,正是燕祸珩。他今日未着蟒袍,穿一袭武将贯穿的窄袖黑衣,身后跟着副将。
兄弟二人眉眼间虽有几分相似,但容貌气质却是大相庭径,燕祸珩一举一动都显阴冷,黑目狭长,看着心机深沉。
燕鸢桃花眸则温柔似水,再加上眼睫浓稠,若笑起来,那便是连妖物都会被迷住的,如今他心情暴虐,气场沉下来,和燕祸珩倒有几分相近。
燕鸢冷冷憋了他一眼,当没看到,转身就要进鸾凤殿宫门。
燕祸珩:“皇上留步。”
燕鸢停下,燕祸珩疾步过来,单膝跪在他身后行礼。燕鸢没叫他起来,他便跪着,抬起头望着燕鸢背影,淡淡开口。
“一日已过。”
燕鸢冷笑着转身:“朕说过,你休想。”
“百万兵权换一禁脔,万里江山在握,高枕无忧,皇上,有何理由拒绝。”燕祸珩目光晦暗。
“百万兵权本就是朕赐予你的耀荣,千万子民都是朕之子民,朕若不答应,你还真想造反不成?……”燕鸢嘴角噙着讥笑,慢悠悠开口。
“燕祸珩,你别忘了,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珩太后还在宫中,朕念着养育之恩,不会亏待她,可你若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朕难以保证,朕会做出什么,叫你后悔莫及的事情。”
燕祸珩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
燕鸢转身进门之时,听到身后传来隐忍着某种强烈情绪的问话。
“你根本就不在意他……为何要囚着他不放。”
燕鸢笑声发寒:“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良久,身后副将起身,扯了扯燕祸珩的衣袖:“王爷……走吧。”
一晃三日过去。
午后,燕鸢在御书房召了几位大臣商讨国事,结束后,索性在御书房处理今日份奏折,准备等天黑再回鸾凤殿陪宁枝玉用膳。
然而他根本无法凝神处理事物,其余时候还好,一旦独处时,便总想起前几日的发生事——玄龙竟敢将他拒之门外。
那是头一回。
燕鸢想想便火冒三丈,本来隔一夜便要在宁枝玉入睡后召玄龙到鸾凤殿偏殿宣泄宣泄,这几日他都忍着没与那条龙相见,故意冷落着他,更没有按照约定将槲乐放回去。
他倒要看看,玄龙那么大的本事,说不见他,最后还不是要巴巴地过来求他。
谁知都三日了乾坤宫那边还没动静,他也没叫人去打听,毕竟怄着气呢,谁先坐不住谁就输了。
他可不会是输的那个。
在这段感情里,他从来都是胜者。
从前是,以后也会是。
日暮西沉时,陈岩端着杯热茶从殿外进来,轻轻放到燕鸢手边:“皇上累了一下午,喝杯茶歇歇吧。”
燕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当即皱起眉,放下杯子:“太烫了,倒杯冷的来。”
其实入口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可他现在急需冷水来压压心中的气焰,否则那燥热的心情便要按耐不住了。
入了夜,燕鸢总算将今日事物处理完毕,起身回了归处。进门时,男人已坐在桌边等他用晚膳了,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
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熏香,气氛旖旎,男人背对着燕鸢而坐,他一袭玄袍,长发披散在身后,因玄龙近月瘦了不少,从背后看去,与宁枝玉很有些相似。
燕鸢一时恍惚,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露出张素雅清隽的面孔。
“阿鸢,你来了。”
燕鸢笑道:“今日怎么忽然穿玄衣了?”
第七十八章 本尊可不喜欢男人
“清一色的白袍,看久了难免发腻,青梅说玄袍显气色,我便叫人做了几身。”
“……不好看么?”
从相遇起,宁枝玉便爱穿白袍,偶尔换,也是淡蓝或淡青的。自从当了皇后,宁枝玉便没再穿过除白袍以外的颜色了,除非参加国宴上必须着特制的火色凤袍。
头一回见他在平日里穿这样浓重的颜色,还是玄色。
燕鸢想起那条被自己刻意冷落的龙,摇了摇头,在宁枝玉身侧落了座,怀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不在焉:“傻阿玉,你穿什么都好看,不论是怎样的你,朕都喜欢。”
宁枝玉藏在袖袍中的双手紧张地蜷起,心中藏着悲凉,强颜笑道:“你看着顺眼便好。”
燕鸢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只水晶虾饺到小碗里:“吃吧,等朕等及了吧,菜都要凉了。”
“没有。”宁枝玉小声回答,拿起筷子。
燕鸢接过青梅盛好的热鸡汤,喝了一口:“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阿玉?”
宁枝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筷子戳在虾饺上,快要将皮戳烂了,还未夹起来,燕鸢连唤了他好几声,宁枝玉才扭头看他。
“……啊?”
燕鸢笑着抬手刮他鼻梁:“你今日是怎么了,怎得用个膳都如此不用心,可是身子又不好了?”
“没有,服过龙鳞,已好多了。”宁枝玉笑道。
燕鸢耐心地重复道:“朕方才说,下月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一年只一次的生辰礼,定是要好好准备的,到时便宴请百官进宫为你庆祝,举国免税一月,再赦免上月入牢中的囚犯,为你积福,如何?”
他从小在相府便是被忽视的那个,爹不疼没娘爱,没过过生辰,是遇见燕鸢之后,才有了这福气。宁枝玉看着燕鸢兴冲冲的笑脸,心中高兴,又不免哀伤。
高兴他如此记挂自己,每年的生辰记得比他自己都仔细。
哀伤这一切的好,都是他卑劣无耻地从旁人那里偷来的。他已拥有了本该失去的东西,不敢再贪得无厌地要更多,他只要面前的人此生相伴左右,不论发生什么,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宁枝玉眼角殷红,望着燕鸢笑。
“我只想,找回那支丢失的银簪。”
“生辰每年都有的,便不要大肆举办了,铺张浪费总是不好的。”
燕鸢放下筷子,拉起宁枝玉放在膝上的手,亲昵道:“这还不简单,朕明日就叫人出宫去买个百支一模一样的银簪,你床头放一支,身上放一支,铜镜前放一支,能看见的地方都放上,哪怕丢了十支,还有九十支。”
宁枝玉知道燕鸢在哄自己开心,被他逗笑了,眼中的红却未退去,注视着对方,轻声道。
“我只要那一支,独一无二的,任何的金山银山,都替代不了。”
燕鸢捏他鼻头:“傻阿玉,你怎得这样倔……那好吧,朕答应你,会尽力帮你找回来,若实在找不到,便只能送支新的给你了。”
“嗯。”宁枝玉哑道。
他身子不好,常有情绪低落的时候,燕鸢自是有所察觉的,便照顾得格外仔细,叫青梅退到一边,亲自给宁枝玉布菜。
莫约小半柱香时间过去,宁枝玉放下筷子,拿起手边轻巧的淡绿暖玉酒壶,倒了杯酒放到燕鸢手边。
“阿鸢,这是父亲前日送来的女儿红,在地下埋了二十年,是他亲手酿造的,你尝尝,可合胃口……”
燕鸢其实不嗜酒,不论是女儿红还是醉春澜,他觉得都过于刚烈了,倒是甜滋滋的果酒更合他的口味,但宁枝玉一番心意,他不好拒绝,便拿起酒杯。
“好啊,既是国丈亲手酿的,自是要尝尝。”
燕鸢端了杯子便要入口,宁枝玉突然抬手抓住他手臂,“阿鸢……”
“嗯?”燕鸢扭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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