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尚瑾凌摇了摇头,然而目光却往楼梯口看去,“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那些人我似乎见过。”
楼梯口正走上来的两个人,身材魁梧,腰上带剑,气宇轩航,然而悬挂的令牌式样特别像罗云手下,京城来的……
书生站起来,对尚瑾凌拱了拱手,“多谢尚公子指教,不过公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还望今后谨慎而言。”
尚瑾凌看着他,忽然一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竺元风。”
尚瑾凌随之还了一礼,“记下了,多谢竺公子提醒。”
“后会有期。”
第148章 归程
三日后,高学礼总算带着新法办几位管事到达云州,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但是眼睛却亮的惊人。
为了给高学礼造势,杨慎行带着虞山书院的几位有名望的夫子一同迎接的,自然尚瑾凌也在。
高学礼已经在来回信中知道始末,看见杨慎行,心情有些复杂。
高自修和杨慎行是好友,这位世伯也算是看着高学礼长大的,只是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意气风发的杨首辅如今不过半百,却仿若垂暮老人,令高学礼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杨大人。”
“学礼一路辛苦,多年未见,幸好你还在。”杨慎行面对高学礼自然一样心情不能平静。
他对高学礼是愧疚的,高自修之死,他无能为力,可是在他平反之后,却只是免了高学礼流放之罪,没有将这个世侄一同召回京,随他推行新政。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曾经如尚瑾凌所言,世人所认定的新政之表率乃是高自修,而非他杨慎行。然而他想将新政之功归为己有,流放千古的美名独占一席,可惜事与愿违,兜兜转转间,最终挽回新政的还是高家人。
高学礼道:“学礼只为新政,不愿家父毕生心血就此白费,杨大人尽可请放心。”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是高学礼心中难掩的怨怼。杨慎行听此,只得轻声一叹,“老夫惭愧。”
高学礼没再说多什么,与虞山书院的众位夫子一一见礼之后,便看向了尚瑾凌,忍不住叹道:“考个院试都能解决这样一件大事,凌凌,姐夫想问,还有什么事情你做不成的?”
不用说他,身后的新法办主事更是难掩敬佩。
“那多了去了。”尚瑾凌眨了眨眼睛,取笑道,“二姐夫,不会连跟二姐都没道别,连夜就来吧?”
高学礼抬起手本想轻轻弹他一下脑门,但是看到自己满身灰尘的样子就算了,说:“稀云晚一步过来,倒是有人很想一道来。”
这人是谁,尚瑾凌想都不需要想,“那怎么没来?”凭刘珂那上天入地谁也别拦老子的性子,就算不能堂而皇之出来,也能钻个行李瞒天过海。想到这里他弯了弯唇,然后伸出手,“信呢?”
高学礼无奈地递过来,“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新法办都不缺,一并带来了,接下来如何安排?”
尚瑾凌拿到了信,心情就变得很好,看杨慎行那张老脸都顺眼许多,道:“那就看咱们的杨大人什么时候将人召集了。”
杨慎行说:“已经将告示都贴了出去,也请了云州府中各村村正,以及那些虽然暴动却已安抚下来的民众,只是他们的请愿书在虞山居士手里,不信我,所以这部分人乃是虞山书院出面。”
华夫子道:“高司长和尚公子请放心,他们愿意来听一听这新法详解。”
“那就再好不过了,走吧。”
*
新法办有高学礼在这里,尚瑾凌无需操任何心,他靠在软榻上,抽出刘珂的信,龙飞凤舞的字迹显现张牙舞爪的虚势,满篇都是深深的无奈,和差点能酝酿一杯相思陈醋的心酸。
都是些废话,然而尚瑾凌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脸上带着化开的笑,可见心情愉悦。
“傻子。”
一声嗤笑之后,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仅仅几行的正经事上,三言两语,头重脚轻,尽显简约。
“皇帝居然派了使者来雍凉。”尚瑾凌看到了刘珂不能来云州的原因,有些惊讶,然后算了算时间,觉得有点意思,“按理,应该到雍凉了,怎么姐夫都没有提及?”他忽然想到那日在茶楼中碰到的书生,福临心至道,“也有可能还在云州。”
使臣一般为天子近臣,不是御史大夫,便是内侍大监,按照皇帝多疑,朝中大臣纷纷站队的现状,贴身太监出来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
然而尚瑾凌想到竺元风那清秀腼腆的容貌,以及愤世嫉俗之言,又道了一声“罪孽”。
试问顺帝都能对王家大公子动手,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书生怎么能够逃过魔掌,真是该死。
*
高学礼的名望虽然不及高自修,然而名声跟杨慎行相比,却是好了太多,又有虞山书院作保,这才能顺利地接受云州新法事务。
梁成业已死,杨慎行已经上报朝廷,另派知府等官吏上任,只是这些职位与端王却再无关系,当然景王也插不上手。
顺帝就是再昏庸,再自欺欺人,也知道云州之地不能再有闪失,是以就算等杨慎行回朝,这上任的官员就算无能了些,也大抵出不了错。
新法释解的当日,云州城将最大的集市给关闭了,清出一片空大,搭上台子,设置一圈圈石凳围绕,犹如法师开坛讲道一般,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当然百姓之中,除了从各地召集而来的各村里正,还有附近的居民,便是最关心新政的云州书生,那日,所有的石凳都坐满了,后面挤挤攘攘地又里外围了三圈。
尚瑾凌和双胞胎,以及雍凉的考生们坐在一处,然而他的目光却在整个会场上寻找。
“凌凌,你在找谁?”尚小霜问。
“一个书生。”
尚小雾闻言看了一圈,然后一抽嘴角:“这儿到处都是书生。”
“他很年轻,长相清秀。”
“年轻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尚瑾凌想着若他时竺元风,定然不会错过今日,而且坐在离高学礼近一些,却不太会引人注意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就往高学礼的两侧后方看去,仔细一找,果然看到了那人。
“真是他呀。”
“谁?凌凌,你能不能不要卖关子!”双胞胎怨念地看着他。
想了想,尚瑾凌对着她俩轻轻说了一句,后者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八九不离十。”
“那,你要去找他吗?”
尚瑾凌摸了摸下巴:“找是要去找的,不过不是现在。”说着,他抬起手朝着那方向挥了挥。
竺元风显然是看到他了,见少年人朝自己招手,不禁笑了笑,轻轻点头以回礼。
“彬彬有礼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缺了一部分的人。”尚小雾奇怪道。
尚瑾凌目光微暗,“因为他本就是读书人,跟我一样。”
新法办走得本就是亲民路线,这些法条法规早已经滚瓜烂熟于心,虽然各个都是读书人,然而解释起来却是意外的清晰明白,哪怕不识字都知道其中的意思。
这些上山下乡,花了几个月跟村人打交道的新法办成员,他们很清楚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担忧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
免役法,只需强调两点,出人得利,出利雇人,若是两者不沾,那么便除了问题,来新法办举报吧。
息苗法,一切自愿,落实到人,若无三方签字,或者缺少章印,便是无效的纸,依旧来新法办举报。
新政本就是好策,只是如何实施,之前一切由官府说了算,百姓稀里糊涂,而现在,白纸黑字落于之上,这么多人见证,想也信心十足,还有什么疑惑,可尽管提出,当场解惑。
与百姓最密切相关的便是两道新法,解释起来很快,然而如此大的排场,如此多的人,最重要的还是解惑,是以最后大半部分便是答疑会。
这里的书生没有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将自己当做勇士和猛士,他们敢当场提出,当场质问,犀利地毫不给于情面。
而这正是新法办想看到的事,他们可以毫无保留且更加全面地解答。
套话漂亮话没人听,关系切身利益的每个人都恨不得竖起耳朵,百姓真的愚昧吗?不见得,只要能说进他们心坎里,安了他们的心,便是最好说话之人。当官府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以应对上峰的耐心对待百姓,后者就会给予极大的包容。
那是杨慎行作为钦差拿下梁成业都没有得到过的待遇,人们不信他,却被高学礼所鼓舞。
叫好之声不绝如缕,全场气氛热烈如初,带了纸笔的书生奋笔疾书,恨不得当场将一字一句给写下来。
这场展示显然很成功。
*
院试已过,新法办也已经建立起来,杨慎行会在云州等到朝廷另调知府上任再行离开,然而尚瑾凌和这些考生就要先走了。
按他原本的意思,拜别虞山居士之后,就不惊动任何人地低调离开。
然而一想到竺元风,他还是稍稍高调了一些,这就导致了第二天城门送别,有太多的书生过来相送,尚瑾凌只能一一道别。
他揉了揉有些笑僵的脸,然后抬起车帘问:“七姐,他来了吗?”
尚小雾牵着缰绳靠过来说:“来了,就在后头跟着。”
尚瑾凌对竺元风感兴趣,显然后者对他更加好奇。
中途一处歇脚茶肆,尚瑾凌才刚端起水,便见竺元风也走了进来,尚小雾和尚小霜互相看了一眼,于是起身离开。
尚瑾凌这一行人,考生众多,加上侍卫,这茶肆每一张桌子上边上都坐着人,没有空余闲桌,如今尚家姐妹离开,正好尚瑾凌的那一桌无人。与其他人挤一桌,竺元风自然直接走到尚瑾凌的面前,“尚公子。”
“竺公子,好巧啊。”尚瑾凌回头对长空吩咐道,“让店家再上一壶好茶,有什么吃的也送些上来。”
“是,少爷。”
竺元风落座,他身后的侍卫另寻了几处坐下,只有那小书童跟在身边。竺元风于是道:“小七,你也找个地方也歇歇脚吧。”
小七看了看尚瑾凌,应了一声,“是,公子。”
“竺公子也是去雍凉?”尚瑾凌端茶问。
竺元风颔首:“有些事要去办,没想到刚好碰到尚公子。”
“第一次去?”
“正是。”
“着急吗?”
竺元风有些不解,“尚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若是着急,我就不邀请你一路了,若是不着急,我们倒是可以一道同行。”
竺元风听此,眼中微微淌过一道异色,他有些试探道:“尚公子似乎对我有所不同?”
尚瑾凌大大方方地点头,“是啊。”
“为何?”
尚瑾凌笑道:“因为我想知道京城最近发生的事,而你想了解雍凉里那位他的事,不是正好吗?”
尚瑾凌的话,让竺元风终于愣住了,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王殿下来信,说京城有来使。”
“原来如此。”竺元风恍然,“你真的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