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竺元风笑了笑,“十年寒窗,不容易。”他眼底带着惆怅,又有一丝怀念。
“可惜咱们的竺公公,这辈子是与科举无缘了,杂家去宣旨的时候还路过书巷,都是赶考的书生,一个个瞧着年纪也跟竺公公差不多大,可惜呀!”这时,秦海走进来,那送茶的小太监缩了缩脑袋,担忧地看了竺元风一看,后者摇了摇头,示意他下去,便咬着唇默默退下。
竺元风犹自喝茶,垂着眼睛并不答话。
谁都知道秦海跟竺元风不对付,前者几次挑衅,后者都不为所动,看似吃亏,可是稍后皇帝丰厚的赏赐就下来了。
随着景王遭难,原本倾向于落英殿的秦海虽然没遭贬斥,但是恩宠已经不比从前,就看最近这跑腿的,得罪人的,麻烦的活计全交给秦海来办,而竺元风只需要舒舒服服地伺候在皇帝身边,就可以看出谁更胜一筹。
这番目中无人,让秦海气得牙痒痒,讥讽道:“竺公公不是向来喜欢看书吗,怎的,最近都不用功了?”
众人本以为竺元风会如往常一样起身避秦海锋芒,但没有想到这次却道:“秦公公说的是,最近懈怠了。虽然无缘科考,但读书明智知礼,免得叫人贻笑大方,如蛮人一般不懂礼数,给主子丢脸。”
这是反击回去了?
秦海从小当太监,虽识字但读书不多,做的事情更让人鄙视,每一次替皇帝办事,都得被人拿此痛斥一番。
他看着不在意,可是面对知书达理,不像阉人的竺元风,总是落下一程,听此,他冷哼道:“伶牙俐齿,还不是以色侍人。”
这种话说多了,竺元风也不在意,反而讥诮道:“不比秦公公拉人皮肉,罪孽多。”
秦海的脸色当场沉下来,捏着茶盏的手隐隐泛白,最终气地直接将茶盏砸在地上,对着方才奉茶的小太监骂道:“这是要烫死杂家啊!”
那小太监连忙跪下来,磕头请罪:“秦公公恕罪,奴才该死!”
谁都知道秦海不过是借题发挥,那茶不冷不热,刚刚入口,怎么会烫手,无非是看这小太监跟竺元风有说有笑,迁怒罢了。
“来人,拖出去,掌……”嘴这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竺元风放下茶盏,轻轻在桌上一磕,看向秦海,一双眼睛清冷却无端令人发憷,他道:“秦公公,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你一样嫌茶水烫了。”
竺元风样貌周正,不卑不亢,即使如今很少侍寝,但依旧恩宠不断,让其贴身伺候,他平时不吹枕头风,可一旦吹了,不吹死个人,都体现不了竺大监的威风。
秦海如今很少在御前伺候,皇帝也不喜欢见到树皮老货,所以常常将他派出去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这在外头的终究忌惮有人在御前妖言惑众,就像这盏茶。
见秦海噎住了之后,竺元风也没有再趁胜追击奚落,只是对着地上的小太监道:“起来吧,最近可要出宫?”
“是。”
“那就给杂家带两本书回来。”
小太监连忙磕头道:“竺公公您说,奴才一定给您带回来。”
“名古传和明皇记吧,最近喜欢看传记。”竺元风说着起身,走向正殿。
*
端王离京,人走茶凉。
宁王府,尚瑾凌看着手里的信,然后放到了一边,起身站起来。
那份信,刘珂也看了,觉得很惊讶,“凌凌,你要去呀?”
“当然不去。”尚瑾凌回答,“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信是方瑾玉送来的,杨慎行在除夕大宴上弹劾端王之后,此案便交由了三司会审,按照顺律,及诸多罪证,最终杨慎行锒铛入狱,以渎职乱超纲之罪死刑。
杨家自然也受到牵连,不过虽然落罪,贬出京城,子孙后代不得入朝为官,但刘珂秉持着对杨慎行的承诺,好歹人活着,等将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未尝不能再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然这得看杨家后代是否争气了。
方瑾玉不是杨家人,但是受杨家牵连,捋了身上功名,他汲汲营营为了扬眉吐气,有朝一日人上人,可最终成为一场泡影,其中的怨和恨透过信纸都能感觉的到。
尚瑾凌是傻了才会再去见一见,这个所谓的弟弟,他从来就没认过。
“那你这是去哪儿?”刘珂问。
“我去书巷转转,昨日宫里有人去探望了元风兄的家人。”尚瑾凌道。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刘珂一脸懵。
尚瑾凌说:“上次在雍凉,我俩就约定好了,若是元风兄派人探望家人,就让我去书巷找找他买的书。”
“这样也行?”刘珂惊愕。
“当然。”尚瑾凌拿起两块信物,朝刘珂笑了笑,“春闱近在眼前,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顺便去一趟钱庄。”
京城文人墨客云集,临近春闱,书巷放眼望去全是考生,青色白衫,学生巾帽,还有风流折扇,哪怕没有见到书卷,就能闻到墨香了。
不过虽然同为考生,不过尚瑾凌没有功夫多闲逛,而是尽自走进京城最大的书斋,看着里头人来人往,他站在柜台边上好一会儿,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边上的掌柜看他脸嫩,长的又好,一身衣着打扮颇为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便笑道:“公子是从外乡来的吧?”
尚瑾凌回头,“我是来赶考的。”
掌柜了然了,问道:“公子想买什么书?科考在那边架子里,不是小的吹牛,这京城里的书最全的就在我们家。”
尚瑾凌瞥了一眼,看到那么多人堵在那里,便有些兴趣缺缺,“如今都二月了,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处,倒不如看些旁类杂记调剂心情,掌柜的,听说京城里的大人物都喜欢在你这里来掏书?”
掌柜一听,就知道又是一个高傲才子,不禁笑道:“公子好眼里,不说别的,就昨日宫里的竺公公还托人来我这儿买了两本传记呢。”
尚瑾凌故作惊讶道:“竺公公?太监?”
“哎哎哎,是大监,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公子小心祸从口出。”掌柜左右看了看,提醒道。
尚瑾凌抬手拱了拱,示意知道了,然而却更加好奇地问:“这位竺公公还看书啊?”
“唉……以前也是读书人。”掌柜的不想多说什么,尚瑾凌也识趣,便道:“什么传记,掌柜的还有吗?”
“有,不是什么科考书,买的人少。”
“拿来我看看。”
尚瑾凌看着蓝白封面上的书名,说:“有点意思,那就这两本吧。”
掌柜于是一边包一边劝道:“公子,听小的一言,这才华再横溢,总得温故知新,春闱没几日了,您还是好好用功,这等杂书等考完再看不迟。”他虽劝着,但是下手麻利,很快就将两本书给包好了。
尚瑾凌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道:“那掌柜的,前两届的题还有吗?”
“您都没看过?”掌柜震惊。
“呃……我刚京城。”尚瑾凌有些不好意思道。
掌柜摇头叹息,“公子啊,赶紧看吧。”他说着命小二拿来两卷,都塞给了尚瑾凌,一言难尽道,“好好用功。”
尚瑾凌哭笑不得地带着卷子和书离开了。
*
晚间,刘珂看着两本书,纳闷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尚瑾凌正在看明皇记,把另一本名古传推给了他。
“看书啊?”
尚瑾凌点头,“分工合作,快一些。”
刘珂有些不愿意,他最头疼的就是看书,不过正事当头,也没办法,于是粗粗翻了两页,他毕竟没有不学无术地彻底,最终摸了摸下巴道:“这好像是野史。”
野史就好,当故事看,小团子见了,立刻送了一碟瓜子上来。
咔咔咔的声音中,不知不觉,书就看得差不多了。
待两人放下书本,揉了揉眉心,看着满桌子的瓜子皮,尚瑾凌问:“怎么说?”
刘珂灌了一口茶道:“我猜,父皇临走前定是给了端王兄一道密令。”
“比如说……”
“回京勤王什么的。”
“磨都没推好呢。”尚瑾凌低低一叹,眼底带着无语和可笑,揶揄地看着刘珂,“就想把你这头驴给卸了。”
刘珂的语气冷哼一声,“那要看他们的本事!”
尚瑾凌点了点头,手指摸过书册,“话说,姐夫和姐姐她们也该到了。”
第172章 同寝
高学礼卸下了云州的职务,在尚家姐妹的护送下终于到达了京城。
他的大名虽然不如父亲的响亮,但是他在云州和雍凉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京城之中已经有许多人翘首以待了。
特别是读书人,随着端王被贬斥出京,太子殿下入朝堂掌握大权,杨慎行死罪,三司条例司上下捋了个空,所有人都盼望着朝廷能够迎来新气象。
刘珂没有什么举贤避亲的说法,直接任命高学礼为新法司司长,统筹全国的新法事宜,随他而来的,还有那些原新法办成员,也一一担任了要职,又重新调任了六部各郎官主事充入其中。
高学礼京城的地方还未站稳,迎接他的就是杨慎行留下的旧账。新政就算重新开始,也不能将旧时留下的烂摊子给舍弃,因为很多人还在为此受难,新法司的第一要务便是处理这些遗留问题。
好在,朝中有刘珂支持,太子手腕强硬,朝廷钦差派出去,不是用于息事宁人,而是查办当地贪赃枉法之事。
每个动乱起火之地,必然伴随着闹得民不聊生的地方官,如今端王和景王倒台,太子一家独大,钦差也无需惧怕其背后关系。
太子当权,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曾经属于哪一派,或是之前被两王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无派无系,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走上朝堂,自然也铆足了劲寻求表现机会。
哪怕看不惯,皇帝就指望着刘珂安抚天下,整治朝堂,所以对于太子的决策并无太多的意见,就如从前一般,高高在上,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破天荒的,在众志成城之下,这已经跟破抹布一样的大顺,居然也开始修修补补起来,朝好的方向前行。
当然居功甚伟,便是当朝太子。
刘珂忙的天昏地暗,还没当上皇帝就结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日日不辍,批折子批到三更半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勤政爱民的日子。
像他这种精力旺盛,没事都得折腾点事出来的有为青年,自从挂上黑眼圈之后,就没好好歇一歇过!连嗑个瓜子,看本闲书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二月中旬,春闱如期而至,才任性了一把,决定休息一天,陪尚瑾凌考试。
临考前一天,刘珂躺在软榻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好皇帝都早死了,忒么就是累的,折子我刚批完一本,转头内阁又送上了三本,没完没了了都!我吃饭喝水拉屎都是急匆匆去,急匆匆地回,唉……屁股都坐平了!”
长空在检查考篮,尚瑾凌在一旁看地方喝着茶,不由地道:“挑重点看呗。”
“可问题是一个个都写着急,怪不得老王八就只知道荒淫无耻,横着不干活就是快活……”刘珂扭了扭身体,直接来个咸鱼瘫,全身骨头都仿佛被抽没了,跟吸食大烟的颓废青年没啥两样。
对于顺帝,尚瑾凌已经没什么好评价了,得全国之力供养的皇帝,本就注定了一生为国家奉献,不要求殚精竭虑,总是得知道责任二字。
刘珂如今所做的事,都是那位高高在上之人该做的。
“初入朝堂,一切都重新开始,不忙怎么可能?等到将来步入正轨,朝廷各司其职,殿下应该就能轻松许多了,可得坚持住。哪怕为了我们将来……”尚瑾凌顿了顿,目光柔和地望过去,正想说些情话安慰一下,却忽然听到鼾声传来。
尚瑾凌:“……”横着睡着了。
小团子尴尬地看着尚瑾凌,“小少爷,殿下很久没好好合眼了,您这儿让他安心。”
可不安心吗?那响声跟打雷似的,此起彼伏,一大一小,极有节奏。
“长空,去取条毯子过来。”尚瑾凌回头吩咐一声。
小团子连忙道:“奴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