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可这里没人怪罪他,方瑾凌甚至心生怜悯,“还要吗?”
刘珂还没喝,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粥,然后递了过去,“一碗哪儿够,稀的都能照镜子了,爷这碗也给你吧。”
赵不凡虽然渴望,却也知道适合而止,连连推辞道:“在下怎么能喝您的!”
刘珂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本王难道还缺这口吃的,无非是小凌凌想让我体会一下你们的苦楚罢了,看到你,看到流民,我已经深切知道了,所以你喝吧。”
方瑾凌在一旁笑着颔首。
“那就多谢殿下,在下不客气了。”赵不凡没再推辞,诚实地顺从了自己的渴望,这碗粥他吃的依旧仔细,没留下一滴。
而这个时候刘珂问:“再养上万张嘴,小凌凌,你说余下的粮食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方瑾凌说:“按照这个消耗来算,大概还能再坚持两三天吧。”
刘珂沉吟道:“那不就刚好够咱们到雍凉城?看来这不进也得进了!”
方瑾凌点了点头:“而且,卢万山不杀也得杀。”
轻飘飘的一个杀字让赵不凡喝粥的动作顿时停下来,他甚至顾不得喝这碗粥,急急忙忙地看向刘珂和方瑾凌:“宁王殿下,你们要杀卢万山?”
刘珂理所当然道:“不杀了他,这帮流民怎么办,能开仓赈灾,能带进城吗?”
赵不凡惊愕,“您真的要将我们都带入城?”
“难道你以为是爷随口胡诌?”
赵不凡顿时沉默下来,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为了安抚流民,就算夸大其词又有谁会指摘?
其实今日能喝上粥,已经是一种奢望,别的流民也无所求,谁都知道那扇大门太难进去了。
然而宁王竟然不是敷衍,赵不凡的心情忍不住激动起来,“可卢万山又岂是那么好杀的,他勾结张氏,联通胡人,在雍凉城横行无忌,手下不仅有雍凉守卫军,甚至还豢养打手,个个听他号令,可以说只手遮天……”
赵不凡说着说着,心情又低落起来,“殿下虽贵为皇子,皇上钦封的宁王,可若是相碰,不是在下灭您志气,强龙压难地头蛇,这里毕竟不是京城。”
“看来赵秀才对雍凉城很了解。”方瑾凌忽然道。
赵不凡拱了拱手说:“惭愧,当过两年阳山县令。”
阳山是雍凉的一个小县,这种偏远地方,考中秀才足以当县令。然而他又沦落到此,刘珂摸着下巴问道,“既然当过官,一听到爷的车队经过就劝着土匪过来抢,秀才,你对当官的那么痛恨,是在哪个手里吃过苦头,卢万山?”
赵不凡听此沉默下来,最终他说:“在下得罪了他的妻舅。”
“那连张家的仇恨都一块儿拉了,厉害。”
赵不凡:“……”这有什么好值得夸奖的地方?
“所以能……稍微讲讲吗?”方瑾凌问。
赵不凡顿了顿,见两人都看着他,于是苦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夺妻之恨,欺妹之仇,接着便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导致家破人亡,苟延残喘罢了。”他的神情顿时恍惚起来,仿佛回想到那噩梦般的日子,整个人被悲怆凄凉所笼罩。
忽然面前又多了一碗白粥,刘珂道:“不如再来一碗。”
香气扑鼻的白粥,明明已经没什么热气,却将赵不凡的眼眶熏得湿热,“殿下恕罪,在下失态了。”
他一仰而尽,将所有的苦闷都随着粥水咽回了肚子,接着抬起袖子一抹嘴巴道:“若是殿下能将卢万山绳之以法,别说这些流民,就是雍凉数十万百姓也感激殿下,拥戴殿下!”
刘珂摆了摆手:“就是你不说,他挡了爷的路,就没有他的活路。”
方瑾凌问:“不知道雍凉城内有多少守军?”
赵不凡道:“约莫有三千,但是打手却不计其数,怕是只多不少。”他这么一说,不由地看向刘珂,担忧道,“殿下手里只有区区千名士兵,怕是难以对付啊!”
“谁说只有一千,这不是有上万吗?”刘珂拿嘴努了努那边眼巴巴喝粥的流民。
赵不凡惊呆了:“这也算?”
“怎么不算,黑压压的一群,蝗虫过境一样从坡上冲下来,那气势相当汹汹,差点将爷的统领给吓跑了。”刘珂一想到罗云听到流民来,恨不得跪下哭求他走的架势,内心就想呵呵两声。
等事情了结,刘珂决定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统领丢到沙门关去,好好磨练一下再回来。
然而赵不凡却疑惑了,“可是……方才的军阵对垒,这排兵布阵……”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自一位胆小的将领指挥。不是赵不凡孤陋寡闻,这若是没有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将坐镇,绝不可能只流这么点血,死这些流民就能镇压下来的。
流民与其说是被打败的,不如说是被吓败的,心里崩溃,失了斗志,才老老实实地投降。
刘珂闻言,撤了撤嘴角道:“当然不可能是他,你听过西陵侯府吗?”
赵不凡神情一惊,“莫不是……”
“没错,这场战斗的指挥正是来自镇守沙门关的……”
“西陵侯?”
刘珂白了他一眼,“堂堂西陵侯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本王有那么大的面子?傻了呀吧,你往那边看,看到了吗,有什么不同?”
那里就是流民,还有监视的士兵,赵不凡睁大眼睛,仔细望着人群,茫然地不知道刘珂指的是谁,“殿下……”
“啧,哎呀!”刘珂无语道,“眼睛放亮一点,别看男人,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看那边,抱臂站在石头上,扬着长发正在互相说话的那几位,瞧见了没,飒爽英姿,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西陵侯孙女!瞧,尚四小姐和五小姐还背着弓箭呢,刚一箭一个土匪,震不震撼?”
方瑾凌就看着刘珂一把揽过赵不凡的脑袋,使劲地指着尚家姐妹所在的地方,赵不凡不知道是真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只能愣愣点头,附和着:“震撼。”
然后刘珂一把放开赵不凡,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所以有这几位巾帼在,有啥好怕的,是吧,秀才?”
第61章 匪患
沙门关并非是大顺最大的关卡,可它却是最危险的一个,因为另一边正是虎视眈眈的匈奴。
而驻守在沙门关,将匈奴阻挡于外的西陵侯可谓是整个西北的英雄,在这一片地方,西陵侯的名声可比皇帝还响亮。
可叹的是西陵侯府后继无人,儿子要么战死,要么因为伤痛早早病逝,徒留下几个丫头片子,虽然早几年传闻有不让须眉的本事,可是没有谁当一回事。
女人嘛,就是吹得再响又怎么能跟男人相提并论,怕是西陵侯为了震慑四方,才故意造势吧,毕竟年事已高。
赵不凡自然也是这么以为的,然而今日这一战直接告诉他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赵不凡敬佩道,可接着却面有迟疑。
“你有话就说。”
赵不凡:“是,在下觉得就算尚将军再厉害,指挥流民如神兵,但这并非两军对垒,在雍凉城内,卢万山有的是办法让您和这些流民无法动弹!”
刘珂笑了,“本王为何要在城里动他?”
“那……”
“自然是一见面就结果他,干脆利落,免得放虎归山。”方瑾凌笑眯眯地补充道。
赵不凡惊了,他快速地思考着,很快明白了刘珂的打算。
宁王大驾来临,知州无论如何都得迎接,的确是动卢万山最好的机会,但是……
“他就算该千刀万剐,可作为朝廷命官,殿下就算贵为封主,也不可随意处决。虽然此举大快人心,但说到底难以服众,若他的旧部因此发难,殿下靠这些流民,区区千名士兵又能如何?别忘了张家和胡人必然从中作梗,更何况弹劾到了朝廷,于殿下而言也是后患。”
不知不觉中,赵不凡已经站在了刘珂的角度在思索了。
方瑾凌与刘珂互相看了一眼,明明最想将卢万山杀之后快的人就是这位赵秀才,可没想到却反而是他劝着刘珂三思而动。
“那赵秀才的意思该如何是好?”方瑾凌问。
赵不凡道:“自然是罪证确凿,让人无话可说,这样就算杀了他,也是殿下替天行道,无可指摘。就是这证据……”
刘珂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你瞧瞧。”
赵不凡接过来一看,然后惊讶望着刘珂,“原来殿下早有准备。”
刘珂扯了扯嘴角,看着笑眯眯的方瑾凌说:“这是凌凌写的,本王可想不到那么周全。”
赵不凡顿时对方瑾凌刮目相看,后者笑道:“说来这本该是为你们准备的,万一镇压不下,便以此为谈判,请流民们高抬贵手,放我们到城门下,我们拿卢万山的头颅当做诚意,没想到,家姐如此勇猛。”
赵不凡听着一怔,抬起手,“您竟是尚家的公子?”
方瑾凌回礼:“本是随着姐姐们回西陵侯府,在下体弱便沿路蹭着殿下的马车。”
“原来如此。”
方瑾凌问:“赵秀才觉得如何?”
赵不凡细细看着这列举的罪证,说:“这些罪证虽然详尽,可是缺乏足够的证据,万民请愿书不难,殿下想要将卢万山绳之以法,这些流民绝对争先恐后盖手印,只是……”赵不凡叹息了一声,“流民当初为了进城,被射杀在城墙下足有百人,见着诸多,但那又如何,这个命令完全可以推给暴民危害雍凉城,聚众暴乱,卢万山这才不得不下令,就能以此逃脱罪责了。”
“赵秀才灼见。”
“万民请愿书与我们可为锦上添花,与卢万山可为落井下石,但不可作为致命一击。”
一个冬季的草寇,差点磨灭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坚持,好不容易遇上明主,如此好的机会就在眼睛,能为妻子和妹妹报仇了,却……他不由地捏紧手中的纸,眼里带着浓浓的不甘。
方瑾凌见此,说:“还有一条便是养匪为患,亦是死罪。”
赵不凡点头:“人人尽知,可不代表就能定罪。”
“那若是能找到证据呢?”方瑾凌说着看向已经流民,“听说被四姐和五姐射杀了几个匪首,但是我相信还有不少混在里面,赵秀才应当能够认出几个来吧。”
赵不凡一听,顿时皱眉道:“可是殿下曾言,宽恕所有流民的罪过,莫不是要食言?”
方瑾凌听着一愣,不由地说:“难道不是只单单宽恕了冒犯殿下之罪吗?之前的烧杀抢掠,杀人越货该追究还是得追究吧。”
刘珂正要解释,听到这话顿时笑起来:“没错,还是凌凌懂哥哥。”他深深地看了方瑾凌一眼,接着目光落在流民当中,眼露厌恶,冷声道,“流民被逼无奈,落草为寇也就罢了,可那些阴沟老鼠,本就是干着这种掉脑袋的事,爷凭什么宽恕?秀才,你说呢?”
“殿下英明,只是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将他们全部找出来?”
“自愿为匪能有什么好鸟?”刘珂说着又有些迟疑,“就怕没那么容易找出来。”
方瑾凌说:“这个寒灾饥荒,饿死了无数流民,但这些土匪定然是不缺吃的穿的,光看样貌,只要看着身材结实,凶恶,伤痕无数,手上拥有刀剑磨出来的厚茧大概就能确定是真正的土匪了。”
刘珂道:“爷让罗云在检查的时候,特地让士兵关注了这种人,到时候……”
然而赵秀才却说:“尚小公子说的没错,的确土匪不缺吃穿,就是没有,也能从流民那里抠出食物,可是有些狡猾之辈早在下山来之前就特意办成了流民的模样,就是以防万一。而且……”他说到这里,只有苦笑,“流民和土匪又如何区分呢,有些流民也已经跟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想想那躺在山坳下的数十具行商尸体,话题就变得无端沉重。
方瑾凌道:“就算要收下,也不能要这种人,不然便会如害群之马一样,拖累整个队伍……”
他还未说完,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刹那间,刘珂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风扬起两人的披风,交织在了一起。
所有人风裹挟的沙砾被眯了眼睛,只有方瑾凌酸疼着鼻子,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金龙刺绣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等大风过去,大伙儿才缓过劲来。
“哎呀,天色晚下来了,殿下,这里又冷,风又大,不如先回营地吧。”小团子挥了挥面前的风沙,忍不住劝道。
“尚小公子身体不好,的确不该久待,流民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殿下尽可以放心。”赵秀才刚才转了个身背风,这会儿才慢慢转过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相拥的两个人,呃,具体来说是刘珂按着方瑾凌的脑袋整个儿埋在他怀里,将人牢牢地保护起来。
不知为何,赵秀才想到方瑾凌来时刘珂自然的相迎搀扶,再看如今的姿态,他的心中产生了一抹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