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戏子祭酒
夜间,画舫楼张灯结彩,正门人满为患,鸳鸯河畔,无数百姓围观,河中一条条奢靡红火的画舫船游弋摇曳,经过河岸边时,带去一阵起哄声。
画舫楼半楼嵌入鸳鸯湖,楼中客人可以协姑娘一道泛舟湖上,游玩享乐。
耳边是百姓和姑娘的欢笑嬉闹声,船上的乐声靡靡动听,依稀可见船上舞动着的窈窕人影,触目都是纸醉金迷、让人心痒难耐的画面。
在这样的销金窟温柔乡里,江熙沉握着水墨折扇,一身白衫,显得格外冷淡。
没人注意到停在后门的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都溺死在面红耳热的气氛里。
江熙沉戴着斗笠往偏门走。
在偏门口嗑着瓜子、晃着脚丫子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眼见来人,精神瞬间一振,甩了瓜子跑过去,恭敬地低声道:“东家。”
“走,上楼说。”江熙沉道。
老板娘凑在身边:“好嘞,最好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
老板娘引着他从他们主家才走的暗门上去,边走边热络道:“可要叫几个姑娘陪陪酒说说话,唱个小曲儿跳个舞……”
他们青楼的姑娘都卖艺不卖身,不卖身还要和别家卖身的竞争,自然哄人的本事、才艺胜人几筹。
“不用。”
老板娘看着江熙沉身后乔装后的胖管家,道:“那就他一人在屋里,公子不无聊么?放心,知道公子身份的,这次挑几个安分的……”
江熙沉乔装出来,脖子上自不会画红,她知晓他是要嫁人的男子,但姑娘们不知道,要是如狼似虎点,势必要尴尬的。
大殷公子一般外形上除了比男子纤瘦些,和他们差距不大,为防男子辨认不清唐突了他们,所以他们会在他人能第一眼瞧见的地方画个红色印记,俗称画红,可以是手上,也可以是脸上、脖颈上,任何图案都行,只要鲜明醒目。
江熙沉只有在家里被人盯着才会画,出来从不画,加上淡定大方,和三教九流都能打成一片,他自己不说,没人知道他是。
之前他来楼里,易容戴了斗笠,姑娘们完全不知道,只听说他是那个年纪轻轻财比范蠡的东家,一齐拥上找他玩了,江熙沉还淡定地左拥右抱,看的老板娘吓坏了。
“不用,”江熙沉一笑,“今夜已经够热闹了,喊了是要糟践姑娘们的心意。”
老板娘愣了下,她是个人精,并不多问,只引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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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薛景闲懒洋洋地斜坐着瞧着书,见一道黑影翻身进来,撂下手中书卷,随口道:“银子可带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男子恭敬笑道:“带了,主子要多少有多少,定能将花魁娘子收入囊中。”
“我一个岷州来的,可没这么多银子,我待会儿随便拿些便是,对了,罗明,那位是不是就在京城?”
他们都明白“那位”指的是谁,能被主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就那一人,罗明道:“是。”
薛景闲坐起身来:“你改日可得替我好好引见引见,正好有个大单要找他。”
“是,”罗明应声,转而笑道,“主子如何想不开,放着第一美人不要,去包个花魁?”
“又不是真来包花魁的。”
罗明当然也知道他这一出是为了退婚,欲言又止:“……主子,你真不见见再做打算?他……”罗明咳嗽一声,“他真的……反正见过一眼绝不会忘的。”
任何人对着他那张脸,怕是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就是娶回家当个花瓶每日瞧着也赏心悦目呀。
薛景闲含谑瞥了他一眼:“忍一时以貌取人,一生逍遥自在啊罗明,色迷心窍,就得为人做牛做马,下半身爽快了,上半身就一生难得清静。”
罗明咳了一声:“主子所言极是。”
道理是这样,哪有那么容易拒绝。
他顿了顿:“可主子这岁数,也是该娶个夫人回家了。”
薛景闲二十有一,加冠一年有余,合该娶妻了。
薛景闲并未反驳,拿了身侧的橘子慢悠悠地剥了起来:“反正不会是江熙沉。”
马车很快停在了画舫楼门口,薛景闲下了马车,进了画舫楼。
也不知道是因为今日是花魁姑娘一月一度择客上船的日子,还是因为听说薛家野种薛景闲要来玩儿,一楼人山人海,用摩肩擦踵来形容都不为过。
京城第一青楼,果然名不虚传。
门口人最多,薛景闲往里挤了挤,到了稍空旷的地儿,周围无数双眼睛立马看向他,人们一时有些安静。
江熙沉站在二楼栏杆边,看见那人,冷不丁愣了半晌。
门口的男子面容俊美,斜眉入鬓,底下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明明面无表情,都仿佛在招惹是非,调情一二。
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喉结凸起,肩宽腰窄,身形极有男子压迫感。
衣着发型虽土气,气质却干净清爽,不比这儿的男子一身脂粉酒熏味,身子软烂又面黄肌瘦,浑身上下散发着年轻蓬勃的男子魅力,气质里还隐隐透着封侯拜相的贵气,鹤立鸡群。
模样气度说是皇子都不为过,让人一眼失语。
江熙沉握着画卷一轴,又低头看了看,拿着画卷上的男子和那人再三比对,确定是长的有六七分相似:“……你没拿错人像?”
负责拿画的管家又盯着人瞧了半天,才道:“……没拿错,他就是薛景闲,我拿到人像时还不信,特地问了好几遍,咱的人说就是,他蹲在他家墙头听人叫他薛景闲才画的……”
因为是偷窥,画的有些潦草,底下的人比画上还俊上几分,管家望着底下那人实在说不出话来。
江熙沉挑的时候压根没关注过相貌,没想到最后居然挑中个长这样的,可以说是大吃一惊。
他向来不以貌取人,也不是没见过俊美之人,更何况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压下那丝因样貌升起的肤浅的心浮气躁,道:“想想也是,他娘当年是有名的美人,总也不可能跟个丑人生的他,他模样必然是不差的。”
“是不该差,只是能长成这样,这真是……真是……”
江熙沉恍然道:“难怪他有那么多相好。”
这话放到别人嘴里就是醋了,放到自家少爷这儿,就和谈论鸡鸭有几条腿一样随便,管家汗颜道:“公子瞧着可喜欢?”
“比二皇子、三皇子看着略顺眼些,”江熙沉顿了顿,端起茶盏淡定地抿了口,“当然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管家:“……”
江熙沉也没想到他这随便挑的夫君还有十分可取之处。
虽然这十分可取之处对他来说没丝毫用处,甚至还可能在日后给他添点姬妾成群的麻烦。
江熙沉在薛景闲看不到的地方相看他,身材矮小的陶宪也踮着脚尖在茫茫人海里找江公子。
陶宪东张西望,低声道:“人呢?”
他乍一眼望去,并没有在楼下那么多宾客里找到熟悉的面孔。
薛景闲佯不着调地从门口伙计端着的果盘里摸了个李,低声道:“不可能来的,未出阁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他要来,他家人也不会同意的,等风声传回去便好。”
陶宪恍然:“是了。”
陶宪又道:“可他那般贤良淑德,真会因为您上个青楼,就受不了退婚么?”
薛景闲一笑:“耳闻不如一见,他大约不明白男子有很多相好是什么滋味,这才自以为容易地接受了,我总得让他亲身感受下,好叫他明白,望而却步。”
“是了,他到底是娇生惯养养大的,哪受过这种委屈,”陶宪仍是有些担忧,“可如果他忍得了呢……”
薛景闲意味深长一笑:“放心,时间紧迫,没空同他慢慢来,他若的确能接受,还有后手。”
陶宪松了口气,主子算无遗策,他眨眼又想起眼下的处境:“那主子是打算……”
他面皮有点红,不敢对上近处花姑娘们如狼似虎的眼睛。
薛景闲在岷州成日上青楼喝花酒,但从不带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
薛景闲莞尔,正要逗他,忽听近旁几个凑在一起的花姑娘嘀嘀咕咕:“你知道吗?薛景闲扬言今晚要来咱们楼。”
“谁不知道啊,”一姑娘娇笑一声,“我倒是不懂那岷州的姐姐妹妹们了,一个野种,没钱没势没本事,上个青楼还白嫖,她们怎么就逆着老鸨愿意了,听说居然还有主动要资助他养他的!今儿原本歇着的几个不都来了,不就是为了瞧瞧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忽然轻搭上了她肩膀,那姑娘只道是嫖客揩油,她向来是个泼辣的,翻了个白眼,反手就要打掉那手,在姐妹们的挤眉弄眼里,狐疑回头,对上了一张俊美风流的脸,呆了两秒,脸腾得红了。
男子按住她肩,稍稍凑近,眼眸深深含笑望着她,这意思她太懂了,她瞥了眼他身后,压根没看到挤在人堆里过于矮小的陶宪,眨眼绽开笑容:“公子孤身一人,可要人陪?”
男子嗓音低沉性感:“人太多,怕姑娘听不见,所以才要凑近点说。”
他又拉近了些,这样的距离,姑娘面上有些绯红:“……嗯?”
其他姑娘一脸羡慕,男子凑到她耳畔,轻语了几句,在外人看来就是耳鬓厮磨,姑娘愣了愣,也的确脸色爆红。
姑娘还愣着,男子轻笑了声便自行上二楼了,人一走,一群小姐妹瞬间围上,眼眸晶亮:“他说什么下流话了,好呀,你什么男子没见过,居然会脸红。”她们指着她。
“屁,”姑娘羞怒万分近乎吼道,“他说他叫薛景闲!”
几人呆住了,几秒后不可思议地齐齐回头,看向倚在二楼栏杆边的那个生俊男子,薛景闲见她们看过来,淡定地朝她们招招手,姑娘们后知后觉,弯腰笑得肚子疼,笑得之前那个姑娘脸更红了。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纷纷低下了头,默不作声,过了几秒,又齐齐抬头,对视一眼,像是友好地达成了什么你不说我也不说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的协定,齐齐攀着栏杆快步上楼去找他玩了。
另一头,管家瞧着薛景闲和一群姑娘嬉笑着进包厢,胆战心惊地望向自家少爷。
“你看,”江熙沉颇为意外地指着那边,“他还是有长处的嘛,这左拥右抱的本事就几个有?咱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鬼灵精臭脾气?这都能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果真三人行必有我师。”
“……”果然他多虑了。
第6章 花魁娘子貌若天仙
薛景闲刚进包厢,和姑娘们玩了一会儿,楼底下鸳鸯河畔,百姓欢呼尖叫了起来:“花魁!”
黑夜里,鸳鸯河水浮动,一条挂着红灯笼的画舫船朝矗立在岸边的画舫楼开来,船身前进,留下身后无数涟漪,两岸百姓的叫声呼声也随着涟漪扩大了。
鸳鸯河中歇着无数画舫船,那条朝画舫楼开去的是最大最亮的一条。
这就是花魁船了。
同一时间,薛景闲所在的包厢,龟公进来,掀开了地上某处桌子大小的方形地毯。
地毯下面的方形厚木板上挂着一把锁。
薛景闲眉梢一挑,来了点兴致。
龟公嘿嘿一笑,从腰间解下钥匙,插进锁里开了锁,费了点力气掀开那块木板,木板底下是个楼梯。
龟公笑道:“请贵客下楼去渡口,花魁船马上就到,公子能否上娘子的船,就要看公子的本事了。”
他暧.昧一笑。
薛景闲啧了一声,他在岷州这么多年,这等新鲜事物倒是少见,京城几乎是任何流行事物的发起点,是风向,可等这流行之风刮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岷州再被当地商人利用炒起来流行于岷州百姓间,京城已经不玩儿这套了。
所以他从来懒得去了解……反正也追不上。
薛景闲跟着龟公下楼,楼梯里黑,龟公在前面提灯引路,薛景闲随口问:“你们这楼,一个个点子谁出的?”
龟公笑道:“自是我们东家。”
薛景闲道:“那他可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