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戏子祭酒
赵炳林咬咬牙,深深低下头:“只是如今时局有变,陛下还得为自身计。”
赵炳林头深埋地上:“炳林斗胆,二王爷如今势大,无人能制衡,陛下不可不防;国舅兵权在握,狼子野心……”
皇帝哈哈大笑,竟伸手去扶他:“快起来,也只有你敢和朕说真心话。”
赵炳林满眼忧色:“陛下……”
皇帝眼底当年峥嵘乍现,笑意更浓:“朕又不是只有两个儿子。”
赵炳林眼底微微闪烁,再抬眼时,忧色更重:“可其他皇子都还年幼……”
皇帝一笑,接过一边小太监奉上来的茶喝了茶:“那日派你去皇后宫中见薛景闲,他如何?”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他?”
“嗯?”皇帝只问他。
赵炳林似乎努力回忆着:“长得实在是俊,就是有点二不愣登的。”
皇帝哈哈大笑,撂下茶盏:“姚世敏那个老油条教出来的人,能正经得起来?”
赵炳林愣了下,表情逐渐震惊起来:“……陛下?”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有些自悔,叹道:“他当年呕心沥血教导东宫,朕后来错杀太子,到底欠了他,总得还他一个儿子。”
“陛下?”赵炳林声音直打颤,“这么说,薛……薛景闲是……”
皇帝笑了:“怎么,长得不像朕么?朕众多儿子里,以前长得最像朕的一直是尧儿,可朕前两日去巡兵瞧了薛景闲一眼……”
他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愉悦,年迈者大抵偏爱像自己的那个,或许是透过他,能瞧见自己风采卓然的当年。
赵炳林抬头向上首人看去,他二十多年前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看着这张面庞一点点衰老,皇帝年少时是先帝众子中样貌最好的,当年只有姚世敏可以与之媲美。
陛下近年沉迷炼丹之术,身子模样才肉眼可见地坍塌下来。
赵炳林一拍手道:“老奴之前还心里嘀咕,这薛公子如此俊美,怎么长的这么像陛下年轻时候,竟是天潢贵胄,虎父无犬子,恭喜陛下!”
皇帝指着他道:“就你心眼多!”
“不不不,什么薛公子,”赵炳林自打嘴巴,算了算薛景闲岁数,又在王爷里排了排,四皇子年幼夭折,五皇子犯了罪被褫夺身份终身关押,六皇子疯了被送去了避暑山庄养着,七皇子中毒前两年没了,“八王爷!”
皇帝笑了,似乎是颇为满意他的机灵识趣。
“闲儿吃了那么多年苦,是该过好日子了,”皇帝脸上的笑淡了,语气稀松平常,“外头那些嘴碎说他是野种的,挑几个杀了吧。”
杀鸡儆猴,赵炳林明白的,赵炳林应下声。
皇帝脸上的笑彻底收了,眼底冰冷漠然:“还有江家的大公子,同朕的三个儿子都有勾结,是断不能留了。”
赵炳林心下一震,下意识往殿门外瞥了眼,马上道:“可八皇子刚恢复身份,根基未稳,必然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候若无人辅佐,怕是……江家、裴家一向忠心耿耿,又颇有手腕,八皇子这时若娶了江大公子,岂不是……”
皇帝皱眉道:“朕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使闲儿那般不喜他,装疯卖傻都要退婚,朕还是替他挡了回去,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闲儿把尧儿的腿打残了,还是在江大公子的卧房,”皇帝嗤笑一声,“允儿不是还送了他块玉,江大公子好手腕啊。”
这话里的意思让赵炳林深低下了头。
无论怎么说,未婚夜间私会薛景闲也是出格的。
赵炳林就要再劝一劝,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冷冷道:“自己不知检点,给他的福分恩典也守不住,这种人怎配呆在闲儿身边?心太大,为防朕那几个糊涂儿子日后因他丢了皇家体统尊贵,该杀,勿要多言,给闲儿许个安分守己的,他会欢喜的。”
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道:“陛下,江大公子带来了。”
皇帝起身,叫一边的小太监来扶自己,慢慢站起,回身冷漠地扫了眼赵炳林:“做的干净些。”
赵炳林心下黯然,点了下头。
江熙沉一进来,就瞧见了要走的皇帝,一边赵炳林朝他暗使眼色。
江熙沉陡然皱眉。
气氛沉闷得厉害,殿里的小太监都深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个太监端着一盘东西出来,往江熙沉跟前去。
皇帝头也没回,立在高到要人仰望的阶上,声音漠然:“毒酒、白绫、匕首,你选一样自尽吧,这是朕给你们江家的体面,别丢了你江家的脸。”
第49章 朕又不止只有两个儿子
江熙沉看到那一盘东西,手陡然握紧了,如坠冰窖。
皇帝要处死他。
这个念头萌出的刹那,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到他身上。
他早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这次的要死的却是自己。
江熙沉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死。
他从来没想过死。
他才二十岁。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在进殿的前一刻,他还在想之后的谋划、未来的事情。
死?
江熙沉望着那盘东西,看着头顶冷漠、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感受到了浓烈的宛如跗骨之蛆的东西,他在之前数年也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过许多次,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
脑海里不受控地冒过父君,冒过那个令他讨厌几乎没怎么喊过的父亲,冒过薛景闲……
赵炳林不忍地闭上眼。
这一幕他见过太多了,这个金碧辉煌、万人敬仰的宫殿,死过太多样貌出众、自以为聪明、家门显赫、年纪尚轻的人了,只是江熙沉样貌尤其出众、家门尤其显赫、年纪尤其小罢了。
可他没得选,谁都没得选,谁的命不是在皇帝手上,一句话的事情,言笑晏晏到人头落地,温热鲜活到躯体冰凉,曾经多么炙手可热,多灿烂明艳的过往,都化为一团虚无。
最后只有手无力垂下。
江熙沉也没什么错,只是想活罢了,他只是运气不好,刚好撞上的是三个皇子。
他别无选择,只能认,只能听话赴死,还要叩首谢恩,稍有反抗,就会连累家族,这就是他的命。
江熙沉直直朝上首跪了下来,不少小太监都麻木地闭上了眼。
“你识趣就好,”皇帝收回视线,就要往后殿去,“会厚赏你家的。”
江熙沉眼帘低垂,忽然笑了:“草民不识趣。”
皇帝眉头陡然一皱,冷冷道:“赵炳林……”
江熙沉道:“草民是陛下的人。”
皇帝话语一停,过了几秒,像是遇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朕的人?”
江熙沉声音清樾:“陛下不回头看看草民么?”
小太监扶着,皇帝回身去看阶下跪着的他。
那人微抬起头,垂着的眼帘也掀起,眉目如画,仙姿佚貌,气若微雨江山,文秀却不拘谨,大气天成。
这样的美人,黑如点漆地眼眸横波流转,不像唯唯诺诺的妃子,不像恭恭敬敬的皇后,他的眼里没有因惧怕产生的敬和随之而来的无趣,他甚至朝他一笑,眉目生春,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是皇帝。
也没有烟花之地的风情低俗,他只是透着难以言说的生命力,少年郎最有的生命力,年迈者最缺也最渴望的生命力,一个眼神,狡黠、引诱、喜爱、生动、对名利地位的渴望,还有俏皮的故作矜持都乍现,说不出的隐晦勾人,让人想把他捧在心尖,亦子亦妾地宠着,教他观事认人做人上人,又在他的陪伴侍奉下逢春。
皇帝耐人寻味地笑了,眼底却涌现杀意:“你未免太聪明。”
江熙沉深深叩首道:“所以只有陛下制得住草民,草民只有呆在陛下身边侍奉陛下,才不会去祸害旁人。”
殿里一片死寂,皇帝忽然大笑,苍老的脸上焕发了异样的光彩,他直接摆手,叫太监撤掉了那盘阴森又晦气的东西。
“江家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快过来。”老皇帝朝他招招手。
江熙沉扶着有些麻了的腿施施然起身,朝皇帝一笑,心头忽然不合时宜地冒过一人,他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朝上首去。
赵炳林从雷轰般的震惊中醒转,忙给身后的小徒弟使眼色,小徒弟会意,悄悄地无一人注意地走了,走出去便开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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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炳林歇脚的地儿,赵云忱听清小太监报的,噗地喷出一口茶:“他是八皇子?!”
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变了,握着茶盏的手陡然发紧,声音有些无定:“江熙沉死了?”
义父再三托他关照薛景闲,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薛景闲居然是老皇帝的亲儿子。
那圣上私下传召江熙沉,只可能是杀他,去母留子,去妻留夫的事情,宫里太多了。
这主意是自己出的,没和义父通过气,义父向来保守,若知道了绝不会应允,若薛景闲是八皇子,自己的计策便毫无用处,圣上因儿子起了杀心,江熙沉必死无疑。
脑海里是他先前清冷却生动的模样,他竟是死了……赵云忱心头闪过种种复杂心绪。
小太监却摇头:“明儿大概就是后君了。”
“啊?”
小太监顿了顿:“可能还是宠冠六宫那种。”
赵云忱那些心绪一时全乱七八糟的了,一脸匪夷所思:“他这……这都能活?”
小太监刚要说话,赵云忱道:“等等……薛景闲是八皇子?”
“我操,他是八皇子啊!”
小太监不懂他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
赵云忱砸了茶盏:“快!你去叫我老爹拖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千万别把人睡了!!不然我死定了!!”
“啊?”
赵云忱蹬了他一脚:“快去!!”
“哦哦哦!!”小太监又朝皇帝寝宫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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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忱下了轿就朝牢里狂奔,眨眼就下了几十级台阶,牢头听说来得是宫里的贵人,诚惶诚恐地相迎,却直接被人撞开。
那位稳重神秘的贵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牢里冲去,留下身后一众傻眼了的人。
赵云忱这辈子的体力都用来奔跑了,冲了一段,终于停在了薛景闲蹲的牢狱门口,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薛景闲正在里面吹着口哨尿着尿,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忙提起亵裤,见是他,怒道:“你有病?”
赵云忱两手握上栅栏,喘着大气道:“快!你喜不喜欢江熙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