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宝乔
“青丹会又不是山匪强盗,不可叫首领,公子当尊称声神主才是。”
中年男人纠正了他的称呼,又正色道:“神主悲悯众生,事务繁忙,闲人轻易是见不到他的,不过青丹会下属另有十二坛主,恰好鸾飞坛坛主正在此地巡视,公子若真有心,可在日落之前往东城言朱楼去寻他就是。”
这么容易?
事情太过于顺利,让乐之俞都有些怀疑不真实了。
似坛主这么重要的人物,随便拉个人就能见?连多盘问两句都不用?也不用对个暗号密语啥的?
太草率了吧,你说书上都是胡编乱造,可你这不是更离谱吗?难道就不怕我是朝廷的细作,专门来抓你们坛主这条大鱼的吗?
那人察言观色,看出了乐之俞的踌躇,便语重心长道:“公子不必多心,此等机缘可不是人人能有的,切莫因为犹豫而后悔终生啊。”
他说完,又借着袖子遮挡,不由分说的塞给了乐之俞一块小小的木牌。
“持此信物前往,公子便会畅通无阻,见到鸾飞坛主了。”
乐之俞还来不及反应,忽的周围人群就朝前涌了过去,吵吵嚷嚷的混乱成一片,他拄着竹杖本就行走不便,差点都被裹挟着往前摔倒,还好苏二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才让他稳住了身形。
“县衙的人出来了,怪不得这些人都朝前挤呢,公子,要不我背着你也到前面去看看吧?”
苏二伸着脖子朝远处看了会儿,转头却发现乐之俞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到处东张西望,像是完全没听到他刚才的问话。
“公子,你找什么呢?”
“奇怪,哪去了······”
在这种寸步难行的情况下,刚才同乐之俞说话的那人竟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若不是手里还捏着那块木牌,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梦,出现幻听了。
难不成,真是老天派高人来指点我的?
乐之俞越想越是高兴。
就说了朕的真龙气运很强的嘛,先有宁远承自己送上门,现在又来个青丹会也自己送上门,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命所归,舍我其谁啊!
一股久违的自信席卷而来,让他顿感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原本的脚疼肚子饿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在听到县衙里的人在安抚民众们说朝廷很快就会派新的县官带援手来时,立刻抓住了机会,扬起嗓门大喊了声。
“骗子!新官哪有这么快到任的!山贼若是今晚就来呢?你想让我们在这里活活等死吗?”
立刻有不少忧心忡忡的人跟着附和。
“就是!从府台走到雁城,最快也要三天呢!等他们来了,我们怕是都死透了!”
“说的对!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在敷衍我们,是真不把我们当人看哪!”
县衙门口那人就是个文书而已,平日里位卑言轻,根本没资格参加陈松的寿宴,这才侥幸留了条性命,可现在县衙里除了残余的官兵衙役,就剩了他一个能拿主意的人,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出来应付场面,没准将来告老还乡之时也能捞个尽忠职守的赞语什么的给脸上添添光彩。
可现在面对这群情激奋的人们,他却只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这要是闹出民变来,责任他可是万万承担不起的啊。
乐之俞让苏二把他背了起来,确保让更多的人能看见他的脸,神情分外的慷慨激昂。
“各位,求人不如求己!县官若是靠的住,就不会连他自己都被山贼杀了,与其指望下一个官儿,不如指望我们自己!奋力一搏也好过窝囊就死,管他什么官啊贼的,谁要毁我们家园,杀我们亲人,我们就该豁出去同他们拼了!”
他长的太过好看,声音脆甜又富有感染力,极易让在场的众人心生好感和信任,情绪也跟着调动高涨了起来。
如今乱世之中,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世代住在这里的,且不说故土难离,便是抛下一切跑出去,外头到处是匪乱兵荒的,也难保不是条死路,横竖没了指望,干脆就像这位小公子所说的一样,为了家园和亲人,奋力一搏吧!
有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了,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乐之俞这只领头羊振臂高呼。
“同他们拼了!同他们拼了!”
文书见场面越发的控制不住,急的额头直冒冷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抓住了乐之俞这根救命稻草,趁着人群呼声间隙,见缝插针的向他喊话。
“敢问公子可愿先进县衙里来,与我们一同商议对策,先渡过眼前难关啊?”
乐之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虽然自己还在由苏二背着,但是腰板已经笔直的挺了起来,一副凌然正气的模样。
“当然愿意,我家祖训便是要仁义为先,救世利民,只要能为大家出点力,我自是义不容辞!”
文书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去询问乐之俞的底细,忙让衙役去好生请他入门。
乐之俞拍拍苏二的背,让他把自己放了下来,拄着竹杖一步步的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踩在了县衙的台阶之上。
“大家不要慌,先回去安排老小,寻些棍棒刀剑做兵器,若没有,便是剪刀木板也是好的,都拿在手上,有备无患,我与县衙商议过后,会尽快拿出退敌之法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那条伤腿,大义凛然道:“我这条腿,便是与山贼博斗时受伤的,但我丝毫不畏惧,最后我也成功的杀了山贼保住了性命,只要你们拿出勇气来,山贼又有什么好怕?此一战,我们必胜!”
劈天盖地的喊声顿时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我们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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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俞:感觉燃起来了呢~
第21章
在世人眼中,皇帝无疑是全天下最享福最快乐的一个人。
坐拥万里江山,醉卧无边风月,生死大权尽掌他手,金口玉言随心所欲,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忧愁烦恼的事情。
可刚刚坐上皇帝宝座的新君却不这么想。
自他登基以来,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朝政混乱,国库空虚,不是这儿有叛乱,就是那儿有灾荒,龙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屁大点事儿都要等他来拿主意,可真要等他做了决定,朝会上各持己见的臣子们又会互相吵的不可开交,逼得他往往只能以“容后再议”四个字来收场。
他不只一次的问过自己,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
你要起早贪黑的上朝议政,克勤克俭的自我约束,要睿智,要宽仁,要慈爱,要喜怒不形于色,要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甚至连偏爱的菜肴都不能多吃一口,因为那样会让人猜到你的喜好,引起阿谀效仿又或者是下毒暗害,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总之,这个皇帝宝座看起来至高无上,金光璀璨,而你一旦坐上去,就会被万千条规矩所束缚限制,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儿,就会被扣上昏君的帽子,载进史书,受人万世唾骂。
可尽管当皇帝让他如此的痛苦焦躁,他却也不想轻易的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白白便宜了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替他打下了大半江山,功劳赫赫的亲生儿子。
“全都是些混账东西!欺人太甚!”
下了朝的皇帝刚一进内殿,就收起了脸上那副在外人面前泰然自若的表情,挥袖将案台上名贵的粉瓷花瓶,墨玉笔洗等物尽数扫落在地,那副气急败坏,暴躁跳脚的样子同街头吵架的贩夫走卒也没有什么分别。
“明知这帕子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却还公然拿到朝堂上来讨论,表面上是替朕抱不平,实则适合是来给朕难堪,看朕笑话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为首的那个御史中丞赵棠同太子外家宁平候有旧,上赶着当马前卒来了!朕没让太子回京没给他加冠,所以太子一党咽不下这口气,想法设法的也要来给朕添堵,逼朕让步呢,朕却偏不让他们如愿!”
“陛下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仔细气坏了身子。”
说话的,是在内殿的座榻上端坐的一个清俊男子,他穿着天青色的常服,眉如柳眼如星,说话的声音徐徐而来,犹如和煦拂面的春风,瞬间便抚平了皇帝心中的怒火。
“言初,幸好还有你在,要不然,朕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皇帝叹道。
他口中的言初便是那位在外头声名狼藉的前朝佞臣,也是新朝的谏议大夫,罗越临。
若论起年纪来,罗越临同皇帝也差不了几岁,可岁月似乎格外的厚待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皮肤光洁,头发乌黑,年轻的仿佛是吃了什么驻颜有术的神药,只怕说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也大有人信。
他对皇帝不跪不拜,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像是习以为常似的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你在烹什么茶?好香啊。”
“玉叶云雾。”
罗越临答道,随即将刚沏好的一杯热气袅袅的茶盏双手奉了上去。
“此茶性温,最能使人平心静气,消火降躁,陛下尝尝。”
皇帝接过了茶盏,浅浅的饮了一口,顿觉茶香满颊,温热入喉,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妥帖的熨烫过,舒服了不少。
他素日里喝的宫人烹的茶可从未有这般的好滋味,可见罗越临茶艺之高,对他用心之甚。
“言初,这世上也唯有你才会真正的关心朕了。”
皇帝捧着茶盏感慨万千,又望着罗越临温文尔雅的一张脸,有些内疚道:“肃王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俞儿给逼跑了,还要连累你遭御史弹劾谩骂,连朝都上不了,可恨朕却为你做不了什么,实在是让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可委屈的。”
罗越临不以为意的笑笑。
“上不了朝又如何?我不是照样能见到陛下,陛下不也照样能听到我说话吗?御史们喜欢写奏折弹劾我,就让他们写好了,攒的多了就拿去烧火,反正气死的又不是我,还能给陛下省点炭火钱呢。”
这话逗的皇帝也开怀大笑,心中烦闷尽消,唤了人来准备酒菜,要与罗越临喝上两杯,把酒言欢。
罗越临安之若素,让他喝酒他便喝,时不时再说几句妙语趣话,哄的皇帝心花怒放,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多时便已是脸色通红,眼神涣散,歪歪斜斜的倚在靠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糊涂话。
“陛下,你醉了。”
将手中的白玉酒杯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罗越临起身走到书案那边,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雪白的帕子。
那帕子上洋洋洒洒的写着几行打油诗,大意是嘲讽皇帝没有传国玉玺,是窃位之贼,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被真正的天命之君给取而代之。
换作任何朝代,写这样大逆不道的文字到处宣扬,都与谋反无异。
这就是皇帝刚才进门时暴怒的原因。
其实,这帕子罗越临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将在市井中截获的一批题了反诗的帕子私下里呈报给了皇帝,并且告诉了皇帝,从这些帕子的纹理质地看,很可能出自燕州,而燕州正是宁平候所在的地方,此事当与宁平侯和太子有关。
可皇帝听到宁平候之后的反应却是很奇怪,尽管愤怒痛恨的不得了,可硬是强忍了下去,莫说拿宁平候问罪,就连让宁平候上书解释都没有,竟这么轻拿轻放,当作无事发生了。
罗越临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很多次,可皇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答,貌似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不能为人知的隐秘内情。
“陛下,您的手谕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雁城县令那里了。”
“手谕,什么手谕?”
皇帝迷迷糊糊的抬头,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哦,让他们向太子追缴玉玺的手谕······”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如今朕是无玺之君已经人尽皆知,再闹这一出,岂不是告诉世人太子手里有玉玺,他才是天命所归,而我与他父子不合,早晚要被他逼着退位?那朝堂和外面那些墙头草的势力,不都得站队到太子那边了吗?”
“不一定是站队,也有可能是各怀鬼胎。”
罗越临收起手中的帕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大好江山,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又岂会甘心让给太子?您也说过,太子的手中还有上万的亲卫,都是精锐之师,足以逼宫谋反,对您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那不如,就让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去消耗掉这支亲卫,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得利的不还是您吗?”
皇帝捏着酒杯,愣了下,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若真的那么好对付,朕又何须等到今日?言初,你这主意也不过是多让些人去太子手底下送死罢了,没用的。”
“陛下现在就下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罗越临慢慢悠悠的走回到皇帝身边,给自己重新斟了杯酒,俯身下去同皇帝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下。
“有没有用,陛下以后就知道了。”
暮色微沉,已近黄昏。
乐子俞从县衙里出来时,当真是神清气爽,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