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兰之华
“你也认为江容与是个伪君子?”
“没错,此人嘴上宣称屈尊降贵,礼贤下士,实则十分傲慢无礼,以势欺人,似贫道这般出身寒微的,在他眼里如猪狗一般,根本连他的门槛都摸不到。此人嫉妒心还极重,见不得比他才能突出的人,只愿招揽那些成日吹捧他、奉承他的庸才,贫道以效忠这样的人为耻。”
隋衡便问:“那道长能给孤带来什么呢?”
逍遥子答:“手谈环节,贫道必为殿下拿下头筹。”
“好,孤不同那江容与,孤取用人才,向来不拘一格,唯才是用。只要道长有真才实学,在孤这里,绝不会被当做猪狗埋没。只是——”
他话锋一转:“孤这太子府虽阔绰,也是不养闲人的,望道长能一展雄风,让孤看到你的能耐。”
对方轻飘飘一道目光,便仿佛有千斤重量。
逍遥子竟不受控制出了层冷汗,终于有些明白,这位太子在江南江北各国间的恶名是如何传开的。
“贫道定全力以赴。”
逍遥子洪亮答。
隋衡点头,背着手走下来,经过他身边时,突然道:“孤不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道长既入孤门下,便是孤的臣下,以后,这身道袍就不要穿了。”
逍遥子一愣,继而战战兢兢应是。
等隋衡回到行宫,江蕴已经睡了。
江蕴是隋衡见过的,睡觉最守规矩的人,不翻身,不说梦话,要是无人打扰,可以静静的躺一夜。
但隋衡不守规矩。
隋衡一回来,看着小美人瘦削如玉的背脊和绸缎般铺散的乌发,就忍不住想欺负人。他握起江蕴露在外的一截手腕,往自己胸口放。
刚找好地方,江蕴就被他闹醒了。
江蕴皱眉,十分不理解的望着他,和自己被他攥着的手。
“做什么?”
“没事。”
隋衡就势躺下,依旧霸道的拉着小情人的手不放,在自己心口上按着。“就是想你了。”
江蕴正困倦,不想和他纠缠。
闭上眼睛想睡,脸颊上猝不及防的挨了他一下。
隋衡得逞地笑。
“就不让你睡。”
他眼睛格外明亮,似乎很兴奋。
江蕴实在不能理解,这人一到半夜就莫名兴奋是什么毛病。
“接下来的几日,是对孤而言特别重要的几日,孤希望,你能一直待在赛场,亲眼见证孤的特别时刻。”
“特别时刻?”
“嗯。”
隋衡挑眉:“和你给孤生崽子一样重要的时刻。”
“……”
江蕴彻底不想理他,抽回手,朝里睡了。
隋衡知他困,倒也没再闹,起身脱了衣服,便重新躺下,从后将人抱住,也跟着睡了。
**
春日宴起源于文人士子集会,有雅集之称。
六艺比试是春日宴的核心,最先举行的也是以君子六艺为代表的的文类项目的比拼。
次日一早,各国所有参赛的文人学子鱼贯入场,隋帝和怒火未消的颜皇后也早早坐到了高台上准备观赛。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春日宴要格外引人注目。
一是因为太子隋衡已经整整三年未参加春日宴,三年前的春日宴上,又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二因为江南五国的归顺,为“六艺”文类项目带来了一大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比如文章类,新加入了昔日江南第一文章高手陈麒和其他许多声名在外的南国文章高手,乐曲类,则有南国四公子中的“乐公子”,素有音乐天才之称的洛国世子洛凤君。
声名享誉诸国的南国四公子,除了传闻坠崖重伤、还不知有几日能活、除了一个“德”名,似乎也没什么突出才艺的江国太子江蕴,其他三个尽数归了大隋,都将出现在今年春日宴的比试场上,给了北方诸国带来不小的压力。
但和隋国这样的强国相比,北方其他小国的人才本就相对薄弱凋零,因而最大的压力还是在隋国这个宗主国这边。而隋国,最受关注的自然是隋衡这个太子。
一早,颜氏子弟将归入文官集团,而不代表太子府参赛的消息便在各处迅速传开了。
各个下属国,包括隋都文人集团内部,都既惊诧又不解。
所有人都在悄悄观望,等着验证消息的证伪。在万众瞩目中,颜氏长孙,公子颜齐一袭绯色衣袍,从颜府马车上走了下来。
仆从为公子撑着伞。
场上文人士子立刻向他涌过去,有的寒暄,有的想借机打探消息。颜齐含笑与众人见礼,对于颜氏参赛问题,并无作出正面回答。
江蕴也一早起来,由十方和樊七陪着过来看热闹,听到隋衡不用颜氏子弟的消息,微感意外。
樊七则耷拉着脸,和十方道:“我不信他们的胡言乱语,无论颜氏如何,颜齐公子是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的,只要有颜齐公子在,再加上那个陈麒,殿下就一定胜券在握。”
十方说他天真。
“你以为他会为了殿下,和颜氏决裂?”
“为何不会?颜相独断专横惯了,颜齐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樊七不服气:“不信咱们就等着瞧。”
比试之前,所有人都要亮明身份,到评审官处拿取指定的牙牌,明确代表哪一方参赛,这是规矩。
颜齐走上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
朝阳沿曲水河河面冉冉升起,微风细柳,春光宜人,颜齐绯衣飞扬,手指落下,最终拿起了一张刻有文字的,代表文官集团的牙牌。
第30章 春日集宴5
场中所有人,包括十位评审官,都齐齐抬起头,看向颜齐,神色不一。
颜氏这边的五位评审官自然没有什么惊讶,另外五名评审官则缓缓朝颜齐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严格来讲,他们清流派文官和颜氏并不是一路人,但今年春日宴,颜氏愿意回归文官集团,而不是帮助恶名在外、好武好战的太子,还是令他们感到欣慰的。
樊七原本蹲着,此刻瞪大眼,不敢相信的腾地站起。“不可能,颜齐公子怎么会……”
十方抱剑而立,凉飕飕道:“现在大哥总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
大弟子赵衍青巾素服,侍立在左相即墨清雨身后,俯身道:“师父,今年没有颜氏偏帮太子府,太子府恐怕没多少胜出机会了。”
左相即墨清雨和隋衡在朝堂上水火不容,举世皆知。赵衍以为,即墨清雨应当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不料即墨清雨冷笑一声:“你以为颜氏是什么好东西,颜冰自负自大惯了,如今逞威风都逞到春日宴上来了,呵,老夫倒要看看,他这只螃蟹能横行到几时。”
“还有你!身为大师兄,平日不专注功课,克己修身,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做不出来,竟瞎操心些没用的事,再敢妄议朝政,立刻滚回府中抄课业去!”
他嗓门奇大,丝毫不避讳对面还坐着颜冰本人以及一众宽袍博带的颜氏子弟,就这般当众训斥自己的大弟子。
赵衍已经年近三十,且在外已是大儒级别的名士,不免耳根一红,低声认错。
颜氏子弟虽有面露不忿者,觉得即墨清雨太过嚣张聒噪,颜冰却老神在在的坐在椅中,微垂着眉眼,毫无反应。
赵衍小声转移话题:“今年士子云集,还有许多江南才俊,师父也许能挑到一个中意的弟子。”
即墨清雨目光挑剔,已经很多年没有招收新弟子。赵衍时常怀疑,师父老人家是看他们这些人已经看腻烦了,所以才经常斥骂他们不知上进。赵衍十分希望能来一个新的小师弟,分担一下他们的压力。
即墨清雨再度冷笑:“熙熙攘攘,皆为追名逐利,能有几个是专心学问的。”
赵衍便不敢再说话。
江蕴寻了一个阴凉处,铺上坐席,整衣坐下,静静打量场中情况。
第一场文章类比试即将开始,各国文人士子大多已经入场,只差太子府的人还没露面。今日没有比试的,则如他一般,坐在场下围观。
江蕴看到了卫筠,也看到了洛凤君。
只是洛凤君腕上缠着一圈纱带,并没有带那把从不离身的古琴,面容一如既往的孤高冷傲,仙鹤一般坐在独坐在一颗柳树下。
虽有树荫,日头依然很厉害,十方带了伞过来,撑在江蕴上方。江蕴说不用,请他坐下,问:“没有颜氏弟子,你们殿下打算如何获胜?”
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十方道:“殿下还有陈军师,且已让陈军师招揽了一大批擅长六艺的人才。”
果然如此。
江蕴已经猜到,隋衡敢壮士断腕,借春日宴之机与颜氏决裂,将颜氏一军,是要组建属于自己的文官队伍。
陈麒曾是昔日江南第一文章高手,在隋都没有根基,想要仕途通达,只能依靠隋衡这个太子的提携,这是世间最理想的君臣关系。
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失败,隋衡恐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颜氏的阴影,一旦成功,第三股文官力量将强势介入进隋国朝堂中,隋衡这个太子,将再不必受颜氏控制摆布。
这令江蕴感到隐忧。
因为这同时意味着,陈麒将真正进入隋国权利核心,成为隋衡最核心的肱股之臣,日后,可能会登堂拜相,走上权力巅峰。
陈麒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熟知江南情况,是一条毒蛇,不仅能蚕食颜氏,更能蚕食江南、江国的毒蛇。而且,此人还对他怀有莫名的敌意。如果日后隋衡登基,陈麒拜相,以两人的野心勃勃,必将用更刁钻更狠毒的手段对付江国。
十方以为小郎君在担忧殿下,笑着劝慰:“公子放心,殿下智珠在握,陈军师又是文章高手,强强联合,未必会输给颜氏。而且,我听说陈军师招揽的那批人才里,有很多专擅六艺其他门类的奇才,只要殿下能拿下一半项目头筹,便可获胜。”
江蕴没有说话。
随着礼官一声唱报,太子府众人终于在隋衡的率领下走了进来。
大约因为文试,隋衡今日未着武服,而是穿一袭墨色滚金边绣麒麟纹的束袖锦袍,红色里衬,乌发依旧以墨冠高高束起,整个人锋芒毕露,俊美张扬。
他身后,跟着以陈麒为首的,浩浩荡荡的文士队伍。
“今日群贤毕至,英才云集,就仰仗诸位给孤争脸了。”
他负袖而立,笑吟吟道。
众人拱手称是。
颜皇后坐在高台上,看得一阵心梗,当着隋帝的面,又发作不得,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
太子府的队伍里,的确没有一个颜氏子弟,传言得到证实,众人忍不住去打量另一位当事人,右相颜冰。
但颜冰依旧老神在在的半眯着眼,似乎已经神游天外,看不出任何情绪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