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鸦
他说完这句话,田允恩抖如筛糠,声音里终于有了恐惧:“王爷明察!殿下明察!我是冤枉的!不是我!”
在他尖锐凄厉的哀求声中,肃王依旧平静道:“你背叛情义,杀害皇室宗亲满门,又蹂躏百姓,按理说凌迟车裂亦不为过。只是……开平城里的悲惨之事太多了……足够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田允恩哭喊道。
“枭首示众吧。”赵渊道。
“不不!”田允恩瘫软在地,不停叩头,这一次,他的叩首情真意切了许多,只是没有人在意。
有亲卫出列,拽着他两只胳膊,将他拖到空旷之处。
那里已经垒砌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田允恩被拽了上去,茫然的说什么,过了半晌他高喊哀求道:“王爷、王爷正是用人之际!王爷!我还有有用!”
阚玉凤冷冰冰喊了一声:“斩!”
行刑的士兵抽出长刀,一刀下去,田允恩吓得瘫软,以至于脖子才被斩断了一半,鲜血如注,他却还有一口气,耷拉着半个脑袋在地上惨叫,鲜血飞溅在高台上,染红了整个高台。
此等惨状让行刑的士兵也怔住了。
阚玉凤怒斥:“愣着作甚!补刀!”
他厉喝下,行刑兵才回过身来,上前又劈砍一刀,这才展下了他的头,那脑袋咕噜噜从高台上滚落,落入了被俘虏的降将之中。
众人惊散。
一时死寂。
萧绛上前抱拳道:“此次俘虏将领共计三十三人,如今田允恩已死,其余人多数在开平屠城之中亦双手鲜血,此等践踏军律、禽兽不如的勾当,末将以为应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贺君说得对。”肃王道,“按《大端军律》处置吧。”
“是!”
那些俘虏将领乱作一团,祈求饶恕。
可是没有用,阚玉凤早就将众人罪责一一罗列,罪状清晰,无法辩驳。萧绛拿起罪状书读完一个,便有士兵拖着出去斩首。
一个接一个。
血流成河。
染红了这片死寂废墟……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腥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跪地的俘虏稀少了起来,终于结束了这血腥的一日。
“王爷,凡参与了屠城的,都已经判刑斩首。”萧绛来报。
赵渊缓缓起身:“便这样吧,你们辛苦了。”
“王爷。”
“嗯?”赵渊看他,“贺君还有何事?”
萧绛让开了一些,让赵渊看清草场上还被绑着跪地的段宝斋。
“韩传军旗下右参数段宝斋未曾参与开平屠城,又有引军投降之功。还请王爷……处置。”
赵渊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我……再想想。”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
走出草场的时候,他步履还有些蹒跚,然而当中军大帐落入眼帘的时候,步伐便急促了起来。
他快步进入营帐,又入后帐,谢太初躺在床榻上,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洗干净,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倒也平和。
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
军医正收拾了药箱,见他进来起身作揖道:“王爷回来了?”
肃王问他:“道长身体如何?”
那军医瞥了一眼谢太初,道:“是些寻常内伤,道长自行运气便已稳定了不少。待小人再开上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吃上几日,便能慢慢好一些。”
赵渊松了口气:“那便好。”
军医躬身在案几上写了方子,给赵渊过目,确实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从今日起,每日三次,我军医处送了药过来,还请殿下务必叮嘱凝善道长按时服用。”
“好,你放心,我定叮嘱他服用。”
军医点头,然后收起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不是严重内伤,要全然好了也许些时日。若有反复,王爷也不必惊慌。务必小心注意,好好歇息,不要留下病根。”
“我明白,老医生放心。”赵渊又道。
军医这才放心点头,提起医箱退了出去。
*
待众人离开,帘子放下,谢太初抬手,赵渊便顺势握着他的手坐在了榻边。
“我说了只是内伤,殿下却不信。”谢太初叹息一声。
“也不是不信,总是担心你多一些。”赵渊笑了笑。
谢太初看他半晌,忽然搂着他贴近自己,亲吻他的嘴唇,直吻得赵渊气喘吁吁,才拉远距离。
“如此,殿下可放心了?”他问。
赵渊脸颊上升起红云,缩在他怀中,不敢看他:“……放心了大半。”
他话音未落,天旋地转,已被谢太初压在身下榻上,刚吃惊的张嘴,又被凝善道长逮住机会吻了上去。
这一吻开始是急促,带了些逗弄的意思,本该浅尝即止。
可是赵渊的身体矫健修长,光是相拥,便已让人心猿意马。
这样的亲吻,在迷乱中变了意味。
成了无声的呢喃。
成了交颈的缠绵。
他们紧紧相拥,恨不能将对方嵌入身体、血肉,从此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肃王的发丝在这样的旖旎中乱了,眼神湿润迷蒙,显出了几分绝色风情。
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几次,还能看多久。
谢太初在他身侧坐着,贪婪瞧了一会儿,才为他拨开发丝,擦拭他嘴角湿润,直到他回过神来。
“我在帐中听见了殿下治罪行刑。”他道。
“可是我太残暴了?”赵渊问他,“是否用了酷刑。”
“不。”谢太初摇头,“屠戮同族乃是泼天重罪,凌迟车裂亦不为过。殿下却只是斩首示众。已是仁慈至极,无需自我质疑。”
“三十二人斩首,只有一人未曾决断。”
“段宝斋?”
“是。”赵渊答道,“他虽未曾屠城,父族却已经倒戈,引了朝中刚正之臣死了数十人。苟且之举,令人不耻。可他……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量刑。”
“段宝斋弃剑负荆投降……殿下不如听听他如何说?”
谢太初讲完此话,赵渊有些触动,刚想回些什么,边听账外萧绛来报:“殿下,段宝斋已在草场跪候整日,殿下若无决断,我便押他回囚牢。”
“他跪了整日?”
“正是。”
赵渊安静了一刻,起身对谢太初道:“你说得对。我去去便来。”
*
段宝斋还在草场上跪着。
身边众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被拉出去问斩,人逐渐少了,血水流淌开,他亦跪在了血中。
他以为自己要有同样的结局。
可是肃王却走了。
没人押他离开,他便只能继续等着。
天色暗了,蚊蝇在草丛中飞舞,又过了许久,他听见了脚步声,有亲卫军举着火把护送肃王而来。
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去看,是肃王。
以前的赵渊温和柔软,坐在轮椅里,只能抬头看他。如今似乎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他跪在地上,仰头看向赵渊。
是兄弟,已不是兄弟。
不是仇人,又似仇敌。
……很奇怪,不过半年光影,他们似乎都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疏离。
赵渊问:“你父族临阵倒戈,为求活命,牵连数十清流性命……你又入韩传军队伍,任右参军。是否如此,可还有话要辩驳?”
“王爷说的没错。罪臣父亲段至,原本为先太子之师,本主张削藩一说。赵戟谋逆篡位后,为求保命,向逆贼屈膝,供出刚正不阿之人几十,都死在了金水河畔。连汤浩岚都死了。臣为段家嫡子,受父亲荫庇,得到了韩传军右参将一职。背叛了皇族正统,更背叛了结义兄弟。父债子应偿,还请王爷从重发落。”
段宝斋说完这段话重重叩首,然后起身跪坐在地,看着曾经的兄弟,不知道为何便只觉得什么都放下了。
“你想死?”赵渊问他。
“臣不愿死,可若王爷要臣死方可平息恨意,臣愿以死洗刷罪孽。”
他说完这话,泪再忍不住汹涌而出。
赵渊不看他,抬头望月。
夜色中,那些过往的回忆纷至沓来。
曾经的年轻人,喝一壶酒便福灵心至,吟一首诗便伯牙子琪……稚嫩的友谊在这样的大变革前显得滑稽可笑,不堪一击。
梦幻般的心有灵犀,粉碎成了灰烬。
血腥的现实照射在这人生大道上……逼着大家走向各自的方向,残酷之斯,冷漠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