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他神色微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过唐轩很清楚两人之间的差别,沈不染自幼醉心习刀,少与人来往,思维一向不在正常的轨道上,她与越迷津都是纯粹的人,言谈之中也有几分相似。
可秋濯雪却是人情练达,不动声色,就算被泼上一大盆脏水,仍然平心静气,心如止水。
唐轩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怀疑秋濯雪,是存了两种心思,一是的确心存疑虑,想看看秋濯雪会不会漏出马脚;二来,如果秋濯雪当真毫无关系,也可借此故意激走秋濯雪,他与当年旧事毫无瓜葛,要是涉入此事太深,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任何人受到这种耻辱污蔑,必然因为满腔的意气血性愤而离去,不肯再插手此事。
如此一来,既能证明秋濯雪的清白,也可以让他避开危险。
偏偏秋濯雪不动声色地化解了遇到的各种难题。
唐轩正瞧着秋濯雪的面庞,心情实在复杂,他也说不好自己心中此刻是赞赏,还是警惕。
这个聪慧过人的年轻人,参与到这件与他全然无关的旧债之中,到底是出于一腔老辣的沉稳与正义,还是他就是幕后黑手,别有所图?
这让唐轩忍不住想起了当年的两个人。
宁九思与玉邪郎。
当年出山解决各大门派难题的宁九思同样有这般沉稳老练,虽也有人指责她惺惺作态,坐收渔翁,但是她的确力挽狂澜,令各大门派化干戈为玉帛。
而玉邪郎自是不必多说,他当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具皮囊,其风流俊秀,温文儒雅之处,比如今的秋濯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其奸邪险恶之处,也令人意想不到。
秋濯雪到底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就在唐轩走神之际,沈不染忽然凑过脸来,疑虑道:“舅舅?你怎么不说话啊?”
唐轩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舅舅只是在想一些事,你是问舅舅,既然知道丁流云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怀疑烟波客,是吧?”
沈不染点了点头。
这下就连越迷津都直起身来。
“因为杀人的虽是丁流云。”秋濯雪忽然道,“可做出这些计划的,却必然不是他,秋某说得可对?”
唐轩目光一凛:“不错,丁流云为人重情,这是他一生最大的优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他为情而愿追随玉邪郎,也会为了情回来报仇,这一点我本就不意外。”
“可他并非阴鸷奸邪之徒。”唐轩冷冷道,“甚至可以说有些妇人之仁,否则当年也不会放过素心,以至于自己被擒受罚,你所说的这些计谋并不像是他的作风,因此他身后必然还有一人。”
沈不染若有所思:“这个我知道,烟波客之前就说了,还有一人在我们附近为他通风报信。”
唐轩淡淡道:“你认为此人目的是什么?”
沈不染呆呆地反问:“什么?”
“血劫剑引起武林恐慌,令人心惶惶,玉邪郎紧随其后,叫各大门派再度陷入猜忌。”唐轩缓缓道,“我虽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其他人也会如此认为吗?”
沈不染恍然大悟。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了,秋濯雪的来历不明,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唐轩很快又转过头来看着秋濯雪:“其实你只要说出一件事,或者退出这件事,远走江湖,就能够自证清白。”
秋濯雪苦笑道:“秋某明白,可惜秋某的确不能说,此事也绝不能退。”
他永远不能说出这个秘密,不说出来无非是有些嫌疑,一旦说出来,那就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按照玉邪郎当年的事迹来看,说出来不但不能证明清白,指不定还会加重嫌疑。
唐轩叹息了一口气:“你不能怪我觉得你可疑吧。”
秋濯雪忍不住咳嗽一声:“就连秋某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可疑了。”
唐轩忽然一笑:“你这句话虽非真心,但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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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沈不染又忍不住看了几眼秋濯雪。
她很快摇摇头道:“可是舅舅, 我相信不会是烟波客的。”
唐轩无言以对,只能看着秋濯雪好半晌,淡淡道, “希望不染没有看错你。”
秋濯雪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既然不染如此相信你,那么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唐轩背过身去,“能让素心心甘情愿受死的人不多, 同理,能操控丁流云的人也不多,当年丁流云忽然失踪, 我猜测就是玉邪郎所为, 他很可能真的还活着。”
这句话让秋濯雪的心一跳。
奇了, 唐轩并不知情丁流云是被宁九思放走的?
噢,是了, 当初丁流云无论有何种理由,他的确都一心向着玉邪郎,并且不肯回头。
宁九思有心救他, 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想来她一定是跟丁流云的师门达成了某种协议, 才叫丁流云远赴大沙漠, 终身不要回到中原。
表面放出去的风声,当然是已经死了。
唐轩不知内情, 当然想不到是宁九思, 联系起现在的情况, 难免会猜测是玉邪郎所为。
“不过, 这种事不像他的手笔。更何况, 如果玉邪郎当年真的活下来,不可能销声匿迹三十年才再出, 我想他恐怕是凶多吉少,再不然也已无法在江湖里走动。”唐轩沉声道,“因此比起他来,他的后人更有可能。”
如果说之前是多番试探,那么这次唐轩说这些话,就已是诚心相告了。
秋濯雪:“……”
绝无可能。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唐轩的猜测竟然是对的,烟波客秋濯雪的确就是玉邪郎的后人。
只除了没有做这件事之外。
越迷津看着秋濯雪略显无奈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沈不染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并不怀疑烟波客,不过舅舅这个猜想我看没有什么毛病,烟波客,你觉得呢?”
秋濯雪艰难道:“……听……听起来的确有些道理……”
唐轩看了看外甥女,眉目之间柔和许多。
“其实与丁流云厮杀,本没有什么。”唐轩缓缓道,“我这一生,敌人要比朋友更多,要是较真起来,说不准丁流云还算我的敌人里最像是朋友的那个。”
沈不染有些难过:“舅舅……”
“别做这种姿态,非要说起来,这也许这不是一件坏事。”唐轩又似是想到什么,轻轻叹息道,“有些事总不能带进棺材里,趁着我们现在都还动,早些结束也好。”
如今唐轩早就过了被称作少年人的年纪,可还没有老。
他不是将发的绿芽,拼了命想要一展身手,迫不及待想要探出土壤见识更多;却也不是将朽的枯木,衰弱无力,空有一腔未酬的壮志。
这本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可是唐轩的神态却已经开始老了,他这句话听着虽然平静轻松,但是令三个旁观的年轻人都不禁感到一阵凄凉之意。
秋濯雪虽然知道这个推测是错误的,但是他同样没办法帮玉邪郎证明清白,只能有口难言。
唐轩又看了看沈不染,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柔声道:“难过什么?放心吧,舅舅岂是服输之人,丁流云要杀,这幕后之人,舅舅也会找出来的。”
越迷津忽然道:“难道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唐轩微微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丁流云又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想要说服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玉邪郎开口。”
秋濯雪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叹息道:“这个办法,却如同没有办法一般。”
玉邪郎是不可能为丁流云再出江湖的。
“一点儿也不错。”唐轩欣然点头。
秋濯雪:“……”
他很清楚,两个人虽说的话一样,但是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
秋濯雪沉吟片刻,又道:“说起来,秋某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唐门主是从何处得到了丁流云的消息?还是说,唐门主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查此事?”
“是几年前意外所得。”唐轩皱眉道,“而且,是他主动发信给我。”
秋濯雪若有所思:“这样啊。”
之后四人又将这件事来回分析了一遍,到正午时分才停下,唐轩本有心留他们一同用饭,秋濯雪却再三拒绝,只好作罢。
秋濯雪与越迷津告辞之后,就往外离去。
“不染。”见着两人慢慢走远,唐轩忽然道,“你很喜欢秋濯雪吗?”
沈不染一怔,随即缓缓笑起来,她笑得竟很甜,眼睛很亮,意外有些娇憨:“我很喜欢呀,我还喜欢越迷津,喜欢舅舅,喜欢红锦妹子,就连步天行步少庄主,我也不讨厌。”
“别提他。”唐轩皱了皱眉,“你明白舅舅的意思。”
沈不染温柔地瞧着他,柔声道:“舅舅才是,没有明白不染的意思。”
唐轩忽然明白了,他缓缓叹了口气,帮沈不染拂了拂鬓角的发:“傻姑娘,我还当你是被迷晕了眼睛,没想到你比我想得更傻,你既对他无意,何必这样担保?”
沈不染只是望着他们即将消失的背影,轻轻道:“因为当初在临江时,他相信我所说的话,所以,我也不应怀疑他才是。”
她很快转过身来,依偎着舅舅的肩头:“天底下的人也好,天底下的事也好,要是事事怀疑,样样担忧,岂不是无趣得很。”
唐轩无奈地笑了笑,拍着她的背。
秋濯雪走在路上,他的脚步变得有些缓慢,思绪却变化得很快,他的确从唐轩身上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却不能解答疑惑。
现在的他就好像之前的沈不染姑娘一样,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
他忽然捉住越迷津的手道:“走!咱们回去见明姑娘,看看她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越迷津自无不可。
二人一路无言地回到慕容华的庄子里,慕容华并不在庄子里,明月影刚刚喝过药,只有杨青在看守她。
就连越迷津都不由感到匪夷所思:“慕容华在做什么?”
秋濯雪从窗户里看进去,见杨青托着脸,一脸严肃地盯着似乎正在熟睡的明月影,也觉得有些好笑:“嗯……大概是请杨小友看管明姑娘吧。”
当两个人走进房间的时候,明月影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不过精神气看起来比早上好了许多,淡淡道:“小鬼头,你家大人来了,不必这么盯着我看了。”
杨青看见二人的笑脸立刻又变得紧绷起来,不过他没有还嘴,只是有些警惕地瞪着明月影。
“扶我起来吧。”明月影不紧不慢道,“你这二位哥哥都不太方便。”
杨青仿佛见了鬼一般,大声道:“我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