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盐盐yany
阿恒问我:“你看着有什么可疑的吗?”
我摇摇头:“可疑的不在,不可疑的也不在。”
“什么可疑不可疑的?”
我笑笑:“可疑的是‘大帅’,没见着人。不可疑的是那个道士,也没见着人。”
阿恒愕然:“那个道士还不够可疑吗?我看属他最可疑。”
“他也是来查那个大帅的。”我道。
阿恒慢慢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啊。”
阿恒轻轻眯了眯眼,语气沉了下来:“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了:“在船上时说的,他说‘身侧有鬼,万望当心’。”
阿恒愣了愣:“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
我点点头:“当初他对吴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阿恒明白了:“他就是给吴清方通风报信的那个道士!”
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那他说的有鬼,指的是周围这些鬼,还是……”
阿恒用余光瞥了瞥正在一旁张望的小矮子。
我也轻轻点头:“我也觉得那个道长找上他并非偶然。”
我又走了两步阿恒没跟上来,等我偏头看过去,只见阿恒站在原地斜眼看我:“刚刚还是道士,这会儿就变成道长了?”
我不禁失笑:“阿恒大侠,你有三岁吗?”
阿恒瞪着我道:“就算我三十岁、六十岁、九十岁,有人背着我偷偷摸摸跟你说话我还是会不高兴!”
我指着他:“两岁半,不能再多了。”
阿恒嘿嘿笑了起来,“那我要吃糖葫芦。”
我环视了一圈,“糖葫芦没有,血馒头行不行?”
阿恒跟上来拉着我的手晃了晃,笑道:“成功被你说得没胃口了。”
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了。
我无奈回头:“景两岁半,又怎么了?”
“不太对,”阿恒神色凝重,“你听。”
我侧耳听了下,只能听见人声虫鸣,这些声音一直都有,没什么稀奇的,问道:“怎么了?”
“是马蹄声。”阿恒道。
又过了几个弹指我才听到了阿恒所说的马蹄声,而且不止我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一直默不作声地艄公瑟瑟地后退,口中喃喃自语:“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阿恒问。
不等艄公作答,整个都鬼市都沸腾起来了,有人在嚎啕大哭,还有人在癫狂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寂静。所有人默默闪到了一边,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跪伏在地。
马蹄声震颤着地面,以近乎排山倒海的态势而来,我往周围看了看,艄公已经跪好了,极小的一个蜷在地上,我跟阿恒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关口上找麻烦,跟着众人默默跪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一队人马从过人高的芦苇丛中蹿了出来,约有二三十人,黑衣黑马,脸上统一带着乌黑的夜叉面具,嗒嗒铁蹄碾压过几座坟包,新添的那座坟头都被震塌了一半。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时气这么不济,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落葬。
“这些人的马跟那伙马匪是一样的。”阿恒趴着小声道,“马蹄铁上的印记都一样,是个月牙形。”
“所以他们就是跟毛林串通的那些人。”
阿恒点点头:“‘大帅’的人。”
那群人在我们方才下船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从马背上又提了个人下来,那人倒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麻布,隔得太远脸看不清,但看身形竟然跟韩棠有点相似。
我忽然有点慌了:“该不会是……”
再看阿恒也皱着眉头,但还是坚定道:“那家伙现在连帐门都出不来,只要玉门关没被荡平了,他就没事。”
带夜叉面具的人道:“这就是朝廷派来征税的狗官,这些狗官,不给咱们百姓排忧解难也就罢了,还要再从我们手上抢血汗钱来供他们自己花天酒地,大家说,该不该杀!”
底下响起一片喝彩声:“杀!杀!杀!”
被堵住嘴的那个白衣人呜咽了两声,还没等嚎出什么来,夜叉面具手起刀落,一颗脑袋便落了地。
我愣了好一会才找回知觉,只觉得半片身子都麻了。
“就算……就算那不是真的韩棠,可也是一条活生生人命啊,他们竟敢如此草菅人命……大周还有没有律法了?”
阿恒也是咬牙切齿:“等我回去就带兵荡平了这里。”
那些带着夜叉面具的人继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狗官不为咱们着想,咱们只能报团取暖。还是那句话,只要进入咱们的薪火帮的,每个人给五两银子,并且能庇佑你一家人免受战乱流寇迫害。以后这种狗官,我们替你来杀,吃不上饭,我们给你从牙缝里挤出口吃的。咱们不是造反,不过是乱世中求条生路罢了。”
“这还不是造反,都公然招兵买马了,”阿恒气愤道,“我们在前线拼死杀敌,他们在后头釜底抽薪,还有脸在这里说自己不是造反。”
我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沿途一路走来都没有百姓了,说是为了躲避战乱,可战乱还没有打进来呢,他们躲避什么。躲避的是这些人扮成的流寇、马匪,只有加入他们才能避祸,而那些不加入的,没有祸他们也得制造出点祸来。”
当初我还在柳铺的时候就有流寇四处作案,范二他们也跟着风头趁火打劫了一把,估计从那时候起这伙人就已经在搞这一套了。
我轻轻把手搭在阿恒手上,这才发现他拳头攥的僵硬,是真的给气着了。
那帮人演完了这一出总算要收场了,在一众鬼哭狼嚎声中翻身上马,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那些人刚一走阿恒就站了起来,冲我道:“你在这儿不要乱走,我跟去看看。”
我刚想说“你两条腿哪能追得上人家四条腿的”,阿恒已经抢先一步,纵身一跃就没了踪迹。
连说声“小心点”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等人都走了,鬼市又恢复如初,只余下那个掉了脑袋的白衣人躺在地上。我深吸了口气慢慢上前,确认了这个人并非韩棠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问那个艄公:“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艄公道:“他们叫薪火帮,表面上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帮派,实际上可不简单。”
这人还拿起乔来了,我问他:“怎么个不简单法?”
阿恒一走这个艄公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朝后指了指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冲我阴恻恻地一笑:“想也知道,一个帮派哪来的那么多银子给别人,他们背后可有靠山,他们呀,是给军队里招人。”
我不屑道:“咱们大周的军队可不是这么个招人法。”
“他们敢这么干,自然都是私兵,不过他们的筛选条件还挺严格,都是按照正规军的要求来,老了小了伤了残了的都不要。”
我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被选上吧?”
艄公冷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哪有咱这样的自在,听说他们军规忒严,犯了错那是真打真杀,你说咱小老百姓去遭那个罪干啥。”
我知道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不点破,接着问:“那你知道他们的军队在哪儿吗?”
艄公慢慢咧开嘴笑了:“你想套我的话,没门,也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在哪,人家神秘的很,瞧不上的连门槛都摸不着。”
我笑笑,心想这醋劲儿还挺大,隔着老远就能闻出味来了。
这艄公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我想着要不撇下他再去鬼市里转一圈,打听一下情况,刚起身,却被背后一只手又按了回去。
我急忙抬头,只看到了一张黢黑的夜叉面具。
“你是柳存书?”乌蒙蒙的声音透过面具传过来,“我们大帅要见你。”
我一愣,虽然我确实想知道这个‘大帅’是何许人也,但也断不能轻易就把小命交代在这。
我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他是,他就是!”那个艄公猛地蹦出来道,“他说过,他就叫柳存书!”
我心道一声“糟了”,当初对簿公堂的时候我说过我叫什么,没想到他还记在心上了。
“我……”我暗自蓄力,猛地蹿出,可刚跑出去几步就迎头撞上了什么东西,登时撞得我眼冒金星,泪花都出来了。
身前站着一个山一般的人,一身黑甲,个子看着比阿恒还要高出不少,被我那么用力的一撞连晃都没晃一下。那个人一只大手像把蒲扇似的扑下来,像阿恒拎艄公似的把我拎了起来,再往肩上一扛就要走。
我先是被转得晕头转向,又被顶得胃里一阵抽搐,也就是晚上没吃饭,不然这会儿就吐出来了。
一边走,身后的艄公又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蹦一跳地冲那两个人道:“军爷,军爷是我帮你们捉到他的,军爷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会干,就让我跟着吧!”
银光一闪,下一瞬就安静了。
我头朝下看着那个小矮子捂着脖子一脸难以置信地躺在地上,黑红色的血沫从指缝里溢出来,抽搐着,抽搐着,人就不动了。
第163章 大帅
我头朝下趴在那个高个子的背上,走一步颠一下,晃得我晕头转向。这人穿的还是身盔甲,硬得很,锐利的甲片直往脑门上撞,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我在那人背上拍了拍,“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高个子步子顿了顿,看样子还是有点嫌弃我吐他一身秽物的。但另一个人不依:“快点走吧,大帅等急了咱们担待不起。”
“我自己走,”我急忙道,“绝对让往东不敢往西,让直着走不敢横着走。我自己走总比你们扛着走走得快吧,而且你们有两个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饶是那个大个子身子再壮,扛着个人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有点气喘道:“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你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有没有道理?快走,别磨磨蹭蹭的,”那个人数落完了大个子又来瞪我:“还有你,再多说一句我就送你去跟那个小矮子见面。”
看样子这个人还颇有威信,那个大个子不敢再言语了,只能把我又往上搓了搓,吭哧吭哧地继续往前走。
得不到解脱我只能分散注意力来想点别的,比方说这个“大帅”怎么知道我在鬼市上,又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把我挑出来?他知道我的所在,那是不是也知道阿恒是跟我一起来的?那阿恒跟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阿恒危不危险不知道,我有危险倒是真的了,那两个人在芦苇丛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以为自己脑浆子都要被晃出来时,高个子终于停了。
再然后,我看见了地上放着的一具空棺材。
看见那个大个子要把我往棺材里放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糟,死死扳住了棺材两沿不肯松手,嚷道:“你们要干嘛?不是说‘大帅’要见我吗?把我装棺材里‘大帅’怎么见我?!”
那个矮一些的人阴森笑了:“‘大帅’是说要见你,可没说要见活着的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手从棺材沿上扒下来,随后那个高个子从后头一使劲儿,把棺材板严丝合缝地推了上来。
接着,我听到了落钉的声音。
心如擂鼓,我生平第一次能这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仿佛要从胸口里蹦出来……我要被人活埋了,埋在这么一个可能十几二十年都没人发现得了的地方,最后化作一堆谁也认不出的白骨,跟着这块棺木一起腐朽在这里。
我竭力大喊,死命拍打着棺材板,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理我。
我一收声,才发现周遭静得出奇,虫鸣鸟叫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能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在棺材里来回回荡。
黑暗带着侵袭神志的力量在慢慢扩散,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我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也是黑色的,是半山腰一棵歪脖子树上垂下来的绳索,是在三个孩子的啼哭声中看不尽的夜色,是寒冬腊月的地牢里冰凉彻骨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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