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场风
一切安排妥当,这场早茶吃完已经中午。
赵冉又将他们留下用过午膳。
午膳过后,林霰与霍松声同乘一驾马车回府。
出使赤禹和幽泽之事迫在眉睫,霍松声今夜便要收好行李,明日一早出发。
从长陵过去,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实在耽搁不起,等和两国谈好,霍松声会随船队一同前往通州,在那里与和亲队伍会合。
这也意味着,今日一别,霍松声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林霰了。
其实去赤禹霍松声存了私心,他让殷涧雷去赤禹寻找火蛇草,对方至今没有消息,霍松声想亲自去看一看。
车上,霍松声坐在林霰身边,手指在他眼下摸了摸:“还以为能多陪你一个月呢。”
林霰昨天睡得晚,眼下一片乌青有些明显。
霍松声问他,神情专注:“我走了,你会想我不?”
林霰开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伸手盖住霍松声的眼睛。
霍松声的视野黑了,却没动,乖乖坐在那里:“干嘛啊?”
林霰靠过来,把下巴搭在霍松声肩膀上,抱了他一下。
人总是贪心的,没有相认的时候,林霰希望霍松声一辈子不要知道他是谁,他宁愿被霍松声误会到死也不想被他认出来。后来霍松声认出他了,他又不想给霍松声希望,可这个人那么磨人,总是黏在他身上,一点点卸下他伪装的冷漠,于是林霰又想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尽量多和他在一起。
林霰和霍松声说过,他讨厌被感情束缚,认为感情是负累。
到今天他依然这么想,只是有些感情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也甘愿被束缚,霍松声就是那根绑住他的绳索。
霍松声笑了笑,有点小得意:“舍不得我?”
林霰没说话。
霍松声亲亲他的下颌骨:“哎哟,不像你啊,怎么黏起人来了。”
林霰的手很轻地按着霍松声的后脑勺,揉了揉:“自己出去要小心点,遇事别冲动,别受伤,别让我担心。”
霍松声捏捏林霰的腰:“我们俩到底谁比较容易让人担心啊。”
“嗯。”林霰放开他,“你比我稳重。”
俩人刚分开点,霍松声立马又把距离拉回去。
他抱着林霰一条胳膊,歪头靠他身上:“你才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我的手。”
说着,霍松声在林霰手背上亲了亲。
霍松声说:“安邈的婚期在四月,最晚半年内大历和回讫就要开战,我可能几年都回不来了。”
这个时间长度让林霰的眼尾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赵珩还在吴东,若他得到吴东王的支持,极有可能在那边自立为王,这根毒刺要尽快拔除,时间越久越不利于民生。”霍松声说,“我多半顾不上这边,可你也别太担心,我爹和公孙武还能战,不会让你们处于险境。”
大历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这个王朝岌岌可危。
“所以我保守估计,内战一年内可以摆平,若是那时我还没回来,你又恰好赋闲……”霍松声商量着说,“到时你来溯望原找我呗,不过长陵离漠北太远,我还是担心你的身体。算了,还是别了,我若得空便回来看你,不要你折腾。”
林霰听霍松声计划着将来,垂落的目光却没有霍松声坚定。
一年、几年,林霰并不确定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的病即便情况好,也就在这一两年了,可霍松声似乎笃定自己可以一直陪他走下去。
霍松声说了半天没等到林霰的回音,从他身上起来:“我回来找你,行吗?”
林霰张了张嘴,竟然因为害怕自己会让霍松声失望而不敢回答。
霍松声好像知道他的想法,捏住他的脸:“你又开始瞎想了。”
林霰躲避着霍松声的目光。
霍松声将他两边脸都捏住:“看我。”
林霰只得看着他:“别掐我,疼。”
霍松声便捧着他的脸,就着这个姿势亲亲他的嘴唇:“宝贝儿,我对你有信心,你也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
“而且,你还要对我有信心。”霍松声悄么声地说,“我一定能治好你,等你痊愈了,就换你折腾,你来找我,怎么样?”
霍松声说一句,眼睛就亮一分。
他问完“怎么样”的时候,眼底的水光几乎要遮不住。
林霰抓住他的手,揪紧眉头:“松声……”
霍松声退让一步:“你尽力好不好?”
林霰终于点头,往上吻住霍松声的眼尾。
霍松声闭着眼睛,睫毛在颤抖。
林霰吻了他好久,直到霍松声的睫毛不再因为伤心而颤动,才缓缓开口:“答应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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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儿小情侣即将开始异地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到侯府,吴伯听说霍松声要走,操心得不行,跑进跑出给他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堆的满地都是。
林霰洗个手进房间,差点绊了一跤,捡起地上一顶虎头帽,针织的小帽子,给小孩子戴的,霍松声现在这脑袋估计戴不住。林霰打开柜子,准备放进去。
吴伯“哎”了声,拿回来:“这个要给小侯爷带走的。”
林霰笑着说:“吴伯,松声戴不了这个。”
“戴得了,塞塞就戴进去了。”吴伯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小侯爷上次回来我就要给他带走的,东西太多我拿忘了。你不知道,这个帽子是戚夫人手打的,用的是上好的羊绒,溯望原那么冷,这个最挡风了。”
侯府尊贵,可霍松声小时候穿的戴的大多是出自他娘和林雪吟之手。毕竟是自己做的衣裳,一针一线都用了心。
林霰问道:“松声小时候的衣服还在吗?”
“在呢,我都收得好好的。”吴伯放下手上的活,“先生想看看吗?”
林霰点点头。
吴伯便走到房间最里面,打开一面柜门,里头摞着三个大箱子。他拖出来一个,箱子上挂了把锁,轻轻一拽就开了,不需要钥匙。
林霰跟过来,听吴伯说:“当初侯爷和夫人要回南林,原本想将这些一道带回老家的,实在太多,没拿下,才一直留在长陵。先生你看啊,这个箱子里是小侯爷两三岁时穿的衣服,小侯爷小时候白白胖胖像个瓷娃娃,夫人和戚夫人就喜欢给他穿花衣裳,可爱。”
吴伯说起霍松声小时候便滔滔不绝,对那些小衣服也爱不释手,一样样拿起来给林霰看,讲霍松声儿时趣事给他听。
吴伯讲的那些,林霰大多没有印象,那时他太小了,还没有记事,所以听着很新鲜。
林霰帮着将弄乱的衣服叠好,手抚着衣料,再离近一些去看针脚的走势,似乎这样就能描摹出做衣服的人当时的动作。
吴伯说着说着突然“哎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儿还有二公子的衣服。”
林霰看过去。
吴伯拎着衣服打开另一个箱子,说道:“小侯爷跟二公子差不多大,小时候常混着衣裳穿,弄不好就放错了。”
那个箱子也塞得满满的,全是小孩儿穿的衣服。
吴伯轻轻翻了翻,笑着叹了口气:“若是二公子还在,今年也二十八岁了。二公子和小侯爷情分深,从小一起长大,平时我不敢在小侯爷面前提他,讲多了他要伤心的。”
林霰摸了摸箱子最顶上的一件小袄,冬天穿的,里头夹了棉,看着就很暖和。
吴伯说:“先生应当也听过一些,侯府和戚家素来交好,当年老王爷回漠北,带不走二公子,侯爷将二公子当做亲生儿子,放在身边养了十几年。这些事旁人不敢提,怕犯了忌讳,我这把年纪没什么好怕的,戚家出事的时候,侯爷和小侯爷都受了不小的打击,那时小侯爷也才十几岁,一个人跑去溯望原,魂都丢了。”
林霰只觉一把细密的针尖密密匝匝地戳在他的心上,让他连声音都带了苦味儿:“他很伤心。”
“伤心,伤透了心。”吴伯点点头,回忆起那时,难免心情沉重,“太乱了当时,回讫还在穷追猛打,侯爷带兵抗战,根本顾不上小侯爷。小侯爷自己一个人去的,又是一个人回来,到家便大病一场,从冬天病到第二年初夏,好几次快熬不下去,瘦的就剩一把骨头。”
这些霍松声从未对林霰讲过,他在林霰面前展现的一直很强大,连脆弱都很少有。
“好不容易将回讫压住了,戚家这时候又被判定谋逆,靖北王府被抄了,戚家的衣冠冢被刨了,靖北军的建制都要被取消。小侯爷在宫里跪了一天一夜,求皇上个恩典,让他去守溯望原,这才留住靖北军。”吴伯眼眶见红,哽咽了,“这么一跪,又去了半条命,这孩子就是轴,若不这么固执,现在还好好的在家里做养尊处优的小侯爷,不好吗,何苦要受那些罪……”
老头子一谈起旧事眼泪便止不住,头几年实在是太苦了,他眼睁睁看着最疼爱的小侯爷几番在生死线上徘徊,心都要疼死了。
吴伯擦擦眼泪,收整起情绪:“一说这个便要失态,先生见笑了。”
林霰沉默着没有说话,扣上木箱的盖子。
霍松声洗完澡回来,房里乱糟糟的,屏风后两道人影:“林霰?吴伯?”
吴伯背过身去,使劲揉了揉脸,然后扬起嗓子答应:“哎,收拾衣服呢。”
霍松声探出半个脑袋:“别收那么多,我带不了。”
“吴伯。”林霰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仍然有些不自然,“我帮松声收吧,你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
吴伯生怕林霰少了漏了什么,不太放心:“啊这……”
“就让他收让他收。”霍松声头上还顶着块布,推着吴伯的肩膀哄他出门,“我都饿死了,让厨房给我蒸个蛋,要加扇贝哈。”
吴伯这才离开。
老头走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霍松声踱过去,揉着湿漉漉的头发,试探说:“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气氛怪怪的。”
林霰把箱子抱起来,想要塞进柜子里。
霍松声赶紧帮忙:“你放着,我来搬。”
林霰右手还不太吃劲,费力将箱子放了回去。接着走去外间,把地上堆的、桌上放的一一捡起来,该放回原处的放回原处,该让霍松声带走的便打包。
霍松声扯起林霰的胳膊:“你怎么了?”
林霰被迫停下来,刚才吴伯说的那些话便疯狂在脑海中窜动。
霍松声洗过澡,又是在自己家里,颇有些不修边幅,衣服也不好好穿,头发也不好好擦,踩着鞋袜子都没套,也不觉得冷。
林霰看着他,一时间很难想象吴伯口中的,病得快死了,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霍松声是什么样。
“有句话……”林霰抬起指尖,小心地去碰霍松声的脸,“我欠了你很多年。”
霍松声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林霰指的是什么,他微微一动,发梢上的水滴便落在林霰手背上。
“哦……”霍松声歪头擦了擦鬓角,“那你现在说。”
那个一直坚定不移的选择林霰,义无反顾朝他走的霍松声,戚庭霜欠他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