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七场风
“去哪?”
霍松声说:“进宫。”
“皇上今日一心扑在观星上,你此时进宫,岂非是找他不快?”林霰语速轻慢,安抚般用手指在霍松声手腕上划了两下。
霍松声感觉手腕被林霰轻抚的地方热了起来,但他没有动,任由林霰又划了几下。
“章有良既然敢当着你的面杀人灭口,就不怕你向皇上告发,他是长陵老臣,你呢,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将军,拿什么同他争?还想挨打么?”
霍松声稍微冷静了一点。
林霰说的不错,章有良既然大摇大摆的入大理寺,当着霍松声的面杀了燕康,说明他没将宸王放在眼里,更没将霍松声放在眼里。
即便霍松声将他告到御前,说白了,哪怕赵渊信了霍松声的说辞,又能怎么样?
赵渊因凶兆将燕康压入大牢,本就没存留他性命的心思,这事儿顶到赵渊面前,章有良可以说他是为大历除祸害,还可以说是替皇上出手。再不济,赵渊怀疑他心里有鬼,但空口无凭,霍松声根本没有证据,只有一座座深藏在地下的青楼,却没办法将它们与当朝首辅,乃至大公主联系起来。
大公主的势力太庞大了,贸然入宫只会招致皇帝不满,在掌握能将大公主一脉彻底铲除的关键线索之前,这点小风雨根本无法捍动他们的根基。
林霰低低咳了几声:“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急,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
一连串的脚步声传入大牢,林霰松开了手,很快宸王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珩先是将二人看了一遍,然后才看向牢里吊在那儿的燕康。
“我方才在外面见到了章有良,是他做的吗?”
林霰点了点头。
赵珩问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霰解释说:“我送小侯爷回府,路遇杀手埋伏,逃生至此,在外看见首辅车马,便进来看看。”
赵珩来的匆忙,头发半湿着散在身后,浑身刚刚沐浴过的香气。
“章有良简直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入大理寺行凶如入内阁,我要去见父王。”
“王爷且慢。”林霰制止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珩皱起眉头,看了霍松声一眼。
霍松声也懒得听他们那些阴谋诡计,嘴角一拉,先一步走了。
待霍松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林霰才说:“燕康是章有良的心腹,他身上必定掌握了内阁与大公主不少秘密,所以章有良才急于前来灭口。当务之急,王爷要赶在章有良之前,拿到燕康藏匿起来的证据。他与章有良互通多年,我不信他会不给自己留一后手。”
赵珩应了声:“我立刻派人搜查燕府。”
林霰说:“燕康回长陵不足一月,兴许很多东西还留在遂州,王爷最好再派人去一趟遂州燕府。”
他抬头看向燕康的尸首,微微眯起眼睛:“至于燕康,王爷一定要说是首辅大人发现其悬梁自尽,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言。既然首辅大人写好了故事,我们照着演即是了。”
林霰与赵珩在狱中交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大理寺门口,赵珩问道:“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林霰摇了摇头:“不必了,王爷慢走。”
符尘等的快要睡着,待赵珩离开后,林霰才走去车旁。
他轻轻摇了摇符尘的肩,问道:“霍将军呢?”
符尘揉着眼睛,嘴巴朝车里一瞥。
林霰明显有些惊讶:“他没走?”
符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要跟着我们。”
林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先去侯府吧。”
他上了车,霍松声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趴在那儿,人已经睡着了。
林霰动作放得很轻,展开平日给他盖腿的毯子,搭在霍松声身上。
霍松声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林霰坐在他身边:“困了?”
霍松声不仅是困,人还昏,身上疼的快顶不住了。
他揪住林霰一小片垂落的衣角,绕了几圈缠在手指上。
林霰被他这些小动作逗笑了:“做什么?”
“看着你。”霍松声又闭上眼,含糊道,“别想趁我睡觉跑掉。”
第三十一章
马车快到侯府前霍松声便醒了,说是睡,其实一直也没睡得太熟,他总惦记着林霰会跑,哪怕拽着人衣服也不放心。
霍松声坐起来,盖在身上的毯子掉落下去,露出精壮有力的上半身:“我突然想起来,前日我去燕府,听其说有记录琐事的习惯,他那书房说不准有线索。”
“那倒是可以好好查证。”林霰轻轻咳起来,“只是以章有良的城府,未必不会想到这一层,燕康若有心要留下证据,只怕也不会特别好找。”
“嗯,我让春信去办。”
林霰点点头,压抑的咳嗽渐渐止不住。
霍松声捡起丢在角落沾了血的衣服披在背后,听林霰咳得愈发厉害,忍不住皱起眉。
林霰手腕上的绷带有些松动,或许是那场打斗所致,白色纱布翘起一角,缠的不那么紧了。
霍松声拉过他的手,拆了纱布,察觉林霰的右手不仅是凉,而且还在细细地抖。很显然,以林霰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支撑起一场打斗,若非那时情况紧急,他不会出手,也不会在霍松声面前露底。
林霰似乎不太想被霍松声注视,左手按住霍松声,沙哑道:“将军不必如此。”
霍松声仍托着他:“大夫说你的手受过伤,怎么弄得?”
林霰麻木的手指条件反射的弹了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少时遇过悍匪。”
“林霰。”霍松声靠近一点,视线由下往上扫视着林霰每一寸表情,然后感叹道,“你真的可以做到说谎连眼睛都不眨。”
林霰往后让了让,避开霍松声的气息,目光锁定在他失色的嘴唇上:“将军伤势严重,入府后记得叫大夫来看一看。”
霍松声嘴唇发白,人瞧着也不精神。他一圈圈将绕在手指上的布料解开,林霰平整的衣角被弄出一层层的褶皱:“先给你看吧,病秧子。”
马车停在侯府外面,霍松声浑身血气的进了门,着人去将大夫请来。
他生怕林霰跑了,拽着人回自己房间,让林霰在这等着,大夫来了帮他俩一块儿看了。
林霰没有表现出要离开的样子,看符尘快睡着了,还请霍松声安排一个房间,先让符尘去休息。
霍松声放心一点,一头栽在床上,趴着不动了。
吴伯这个点还在等门,端着热水进来,说要给霍松声擦洗伤口。
霍松声侧过脸,挥手赶吴伯出去:“老爷子快去睡吧,换个人来。”
要是让吴伯看到他那一片血肉模糊,指不定又要怎么心疼的睡不好觉了。
吴伯不肯走,霍松声没办法,只好说:“老眼昏花的你干啥能行。”
“也是。”吴伯点点头,“我去找个仔细的丫头来。”
老头儿找人去了,霍松声长舒一口气,又把脸转了回去。
放在桌上的热水泛着白蒙蒙的雾气,林霰起身去将门关了。
霍松声没动:“关门干嘛?”
林霰将搭在盆上的帕子放进热水中浸湿,霍松声听见水声看向他。
林霰走过来:“我帮你吧。”
霍松声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先前在马车上不让林霰看伤口是在气头上,现在气消得差不多了,倒不计较那么多了。
“你轻点啊,弄疼我给你揍一顿。”
林霰掀开霍松声披在背后的衣服,室内灯火明亮,霍松声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撕裂了,流出的血变成一块块干涸的血痂,粘在一道道裂口上,看起来就很痛。
霍松声被碰到的瞬间浑身肌肉就绷紧了,林霰立刻停下来:“很疼吗?”
“没事。”霍松声放松一点,“你继续。”
林霰仔细替他擦拭伤口,将血痂一点点清理干净。
府上的丫鬟来得很快,敲了敲门。
林霰说道:“这里不需要人了,先回去吧。”
霍松声闷在枕头里笑:“你搞得很像侯府的主人。”
林霰顿了一下:“将军怪我僭越吗?”
“你僭越的还少吗。”霍松声喘了口气,“也没见你怕过我。”
“将军并不可怕。”林霰将帕子清洗一遍,清水变红,“人心如鬼蜮,真正可怕的是如我这般的人。”
世人皆说人心莫测,长陵城中人人有百八十个心眼,像霍松声这样将自己当靶子,上赶着讨打的傻子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霍松声双手抓在枕头上,从臂弯的缝隙中去看林霰,那人一脸沉静,将自己的可怕诉说得十分坦然。霍松声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觉得林霰很坏,并且心知肚明自己很坏,因此又显得他似乎没有那么的坏。
“所以将军,与我走得太近,对你没有好处。”林霰指尖微滞,长而浓的羽睫向上一扫,将一抹流光扫入霍松声眼中,“将军别忘了,无论是宸王还是大公主,他们都姓‘赵’,皇上放任他们争夺皇位,因为最终大历仍是赵氏江山。将军不同,将军拥有皇室血脉,手中握有兵权,离党争越近,皇上的猜疑便越重。我可以为大公主所用,亦可以为宸王所用,但是将军,在明,我不可为你所用。”
霍松声眼皮一跳,翻身而起:“先生此言,听来好似为我着想?”
“将军已经坦言无意于皇权之争,既然如此,与我便不是敌人。”林霰说道,“将军屡次救命之恩,林某无以为报,能做的尽在于此了。”
手中帕子冷透了,林霰将它搭在盆边。
霍松声望向那浑浊的水,如同看见此刻被林霰搅动而起的风云。
“你的目标不是宸王,也不是大公主。”霍松声说,“二皇子赵冉一心向佛,离宫修行已有三年,五皇子赵珏开罪皇上,被罚往封地不得回宫,九皇子赵曦顽劣成性,鲜少参政。除了他们,长陵宫中还有谁能担起大任?林霰,你的野心不会那么大,想要大历江山彻底改朝换代吧?”
“若我说是,将军现在会杀了我吗?”
林霰神色如常,口中所言也真假莫辨。
霍松声狠厉地扣住林霰的脖子,将人拖拽到身前。
霍松声的手劲有目共睹,他今晚才在大理寺掐断了章有良侍卫的脖子,此刻若他有心要杀林霰也易如反掌。
林霰轻声咳着,喉结在霍松声手中振动。
霍松声的手掌下移几分,拇指按在林霰突出的喉结上.
林霰被掐地仰起头,那根手指按的他不太舒服,可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动作,只是浅浅地蹙起眉头。
霍松声用力按住林霰的喉结,将那块骨头磨得通红:“我为什么要杀你?林霰,你若有本事就翻了这天,赵氏的气数该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