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睡芒
林子葵在暗室里磕到了脑袋,闻声更加用力地撞壁板:“照凌姑娘!”手掌一边四面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扭动的机关,机关瞬间翻转将他弹了出来,萧复眼疾手快将他接住,两条手臂抄过去将林子葵拥住,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以免他被磕疼了。
然而林子葵却推他:“你快进暗室,这是怎么了?”
“别……马儿受伤了,在狂奔呢,那群杀手没追上了……可我也受伤了,我动不了了。”萧复睁眼说瞎话,抱着他不撒手,“我疼,林郎。”
林郎难过得要命:“照凌姑娘,照凌姑娘,你哪里受伤了,是这里,这里吗?”他伸手在萧复身上四处摸索,萧复没一会儿就被他摸到真的有点受伤了。
他低低地喘息了一声,鼻息都重了。
然而在林子葵耳朵里,这声音虽说有点不对劲,但他只觉得是照凌姑娘伤得疼了,哭道:“你告诉我呀!你哪里受伤了!你不要死啊!”
萧复随口用可怜的语气道:“腿……背,我好疼啊,林郎。”
刚在马车上不小心撞了两下,是有点疼的呢。
林子葵以为是刀伤和箭伤,无措道:“……怎么帮你处理一下。”他蒙着眼,只能伸手去撕自己的衣裳,“先,我先给你止血!”
马车还在剧烈颠簸。
“你看不见,我自己处理吧。”萧复看他解下腰带,就顺手接过去,把自己的腿给缠上了,一边缠,一边发出“嘶……嘶……”的吃疼声。
林子葵的眼睛上午才用了药,现在哭了,发棕发黑的眼泪水全被白色的蒙眼布吸收了,两个黑圈圈,有点搞笑,也有点让萧复揪心。
“好了林郎,不哭,擦伤罢了,不太严重。”他抬手去抚摸林子葵的脑袋,林子葵低着头:“照凌姑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好了好了,不怪你,是我倒霉,遇见了杀手。”他像摸什么柔软小动物一样去轻轻抚触他,越摸手感越好,当真是爱不释手。就想按在怀里,好好摸一会儿。
林子葵默默抽噎:“那些人是徐党派来的,是来杀我的!你为何要这样保护我……”
“我怎么舍得林郎受半点伤害?”
萧复确实舍不得,他性子平素目空一切,出门少带护卫,这次足足上了一千精兵,沿途布线,可不就是怕林郎回去路上遇上个什么么。
他总不可能关着林子葵,让他待在定北侯府,不让他走吧?
感觉跑出去已经很远了,萧复用匕首割断缰绳,马车骨碌碌地停下了,木轮子已经有些快散架了,冬日大风天里,布帘遮盖不住风。
林子葵感觉停了,就去摸机关:“停下来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快躲起来!”
这机关还真让他误打误撞给摸到了。
车底部一转,这回是两个人都滚进去了。
暗层狭小,萧复和林子葵,只能紧紧地拥在一起。
隐约间,林子葵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很硬,戳着他的腿。
他有点疑惑,这个位置……伸手说:“你怎么把匕首绑在这里啊?”
萧复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了,声音哑得厉害,眼神在黑暗中深深的:“哦,绑这里不容易被发现,我担心有危险,经常绑这里的。一般贼人可不会撩我的裙子。林郎你要撩吗?”
林子葵不管信不信吧,总之是脸红了。
两人呼吸交错,林子葵埋着脑袋,听见心跳声,感受到萧复的手掌,因为紧拥,而搁在自己腰后。
自己的手臂,也揽住了对方的后背。
哦对!照凌姑娘后背有伤!
他急忙将手往下挪。
萧照凌:“……”
林郎你的手可真会放。
林子葵毫无察觉,后知后觉地问:“照凌姑娘,这暗层很大,分明可以躲下你我二人,为何你只让我进去,你自己不进来啊……”
萧照凌说:“你说那些人是来杀你的,我担心他们看见车上没人,把马车翻个底朝天。”
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林子葵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能,这么犯傻……”
“我不傻,”萧照凌轻轻摇头,凑得近近的,嘴唇都快贴在他下巴上了,“反正,林郎跟我这样那样了,还碰了我的匕首,你不跟我成亲,我就去出家!”
这跟匕首有毛线关系啊,林子葵没搞懂但也没仔细探究,就听见那“出家”二字了。
林子葵赶紧说不要啊:“你不要出家!”
萧复的眼睛黑沉沉地亮着:“那你跟我好么?”
林子葵忙不迭点头:“跟你好,跟你好,我跟你成亲,我一定娶你,照凌姑娘,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了!”
一个女人对自己这般,自己还能计较那点小事么!
他怕自己再计较,再犹豫,欺负了照凌姑娘,害他难过去出家了。
“那你可答应我了啊。”萧复的嘴唇本来挨着他下巴呢,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一呼吸就喷热气上去,说,“林子葵,你不许反悔的……”
他稍微抬了下脑袋,嘴唇挨着林子葵的双唇了,很柔软,萧复想如果用力亲,应当是更柔软的吧。
萧复摇了摇脑袋,嘴唇就那么小小地磨蹭了几下,蹭得林子葵大脑宕机,喉结滚动。
“我……无怨无悔。”
第26章 金陵城(8)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林子葵是真的无怨无悔。
肖姑娘或许很好,自己娶不到她,自己没有给肖大人做女婿的福分, 可林子葵遇见了更好的萧照凌。
自己在行止观遇见的人,是叫萧照凌。
动心的人, 也是萧照凌。
送桃花酒的人,叫萧照凌。
林子葵揽着对方宽阔的后背,近在咫尺的距离,从喉咙快出来的心跳声, 让林子葵对他近乎有种相依为命的爱意,就这一瞬,在这个密闭的空间,汹涌而至。
萧复想亲他,也那么做了, 不需要用力就能挨着,他很轻地啄了几下, 林子葵压根也没地方躲,只能这样接受, 接受得面红耳赤,听见他耳语般的声音说:“那林郎你的婚约呢?”
“那婚书……在肖夫人那里, 她早都撕了。”林子葵被他简单亲吻那两下弄得头晕目眩, 诚然他看不见, 却感觉眼前在冒烟花, 砰砰砰地闪烁着。
林子葵说:“我……那个不重要,我也不喜欢肖家小姐。”
萧照凌两眼弯弯一笑:“你喜欢我, 是不是?”
“是……”对他来说, 直白的有些难以启齿了, 林子葵想了半天怎么说,然后文绉绉道:“知我意,感卿怜,此情须问天。”
“……你这小书呆子啊。”萧复没再亲他,因为已经感觉他身上烧起来了,萧复可不想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把匕首掏出来吓到他了。所以萧复只是鼻尖抵着他的鼻头轻轻磨蹭:“你说一句喜欢这么难么,没事吟什么诗?”
“因为我是读书人……那句话的意思是,我知道照凌姑娘你对我的情意,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上苍可以作证。”
林子葵记得他不爱听人吟诗作对,然而这时被他撩拨到浑身都难受,忘了,甚至有一把火在小腹烧,他中过春药,但显然和那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林子葵也记得他身上的伤势:“照凌姑娘,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我眼睛看不见,你腿现在有伤,需要找地方找郎中疗伤,这是哪里,我完全不知道,”他语气变得有些忧心忡忡,“我担心徐党的人会追杀到行止观来。”
“不会的,行止观那是什么地方?清修之地,没人敢胆大妄为擅闯将你掳走的。而你也搞忘了,我会武,我身边还有护卫,能将你和你家书童保护好的。”他口中承诺着,又反问林子葵,“你和徐党的人,是什么过节?”
林子葵那股愤懑不甘,是被压在心底的,萧复一提,又陡然有些翻涌起来。
萧复忽然感觉到了,连忙摇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别想这件事。”
“横竖……我也要离开金陵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总不会杀到凤台县来吧?”林子葵感觉很热,萧复说话的热气都吹拂在自己的脸庞上,他稍稍侧了头,就将下巴贴在萧复的脖子上了。
林子葵有点不好意思,但反正两人现在也这样了……
罢了,林子葵勉强厚脸皮起来,嘴里说起那桩旧事:“三年前,我进京赶考,在应天府书院学习,和唐兄同住。”
萧复听得很认真:“嗯。”
心里骂,唐孟扬这个死断袖。
“书院一视同仁,只要不是高官显爵,王侯将相,都那样住,好几个人住一起,没有例外的,也有更多学子一间房的,我……当时是考中了解元,是邺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解元。”
这当然很了不起了,但他话中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
萧复就夸他:“林郎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子葵腼腆:“我只有念书聪明,其他的不行的,都说我在其他事情上,脑子笨笨的。”
“不啊,我家林郎会做茶叶蛋,会做鸡汤,会给我买酒,哦还会缝衣服、会烧炭的,什么都会……这么多优点呢。”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竟然在照凌这里成了优点。
搞得林子葵简直羞耻。
萧复就笑道:“好了好了,你继续讲,你跟那个死断……唐兄,你们住一间房,然后呢?”
“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位公子,姓黄。我们三个人。因为我是解元,这是书院的优待,而那位黄公子是商贾出身,给了书院很多钱,唐兄则是出身江南名仕,学问很好。”
萧复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一聊过往,林子葵居然还夸这个唐孟扬!
“那个死断袖,没对你做过什么吧,你当时才十四岁。”
“没有没有,”林子葵连忙否认,“你说他是断袖的事,我也是最近听你说的,以往都没往那方面想,我十四岁大,他能对我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我们住一起,走得比旁人近一些,经常互相考校功课,当时唐兄带我去徐阁老的府上呈了拜帖,自然是进不去的。”
萧复插嘴:“你不是想拜薛相做老师的么?”
“嗯……那是后来的事了,”他慢慢地说,“我对徐阁老,原本是很钦佩的,结果隔几天,唐兄带我去京畿会馆,参加赛诗会,我那时,年纪太小了,不晓得不应该那样出风头。”
约莫是提及了最让他痛心的事,萧复隐约在黑暗中,看见他表情似乎都变化了,嘴角向下撇着,紧紧地抿了起来,是一个紧憋情绪的神态,身上也是,紧紧绷着,还有点颤抖。
“林郎……出风头,不是你的错,你有才华,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势必要让天下人见到你的才华,你懂么,你是国家良宝,是社稷贵资,若国家有明君,也势必拿你当宝藏。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千年来腐朽官僚的错误!”他都不用说,萧复就大概知晓发生过什么。
林子葵吸了吸鼻子,想着不能在照凌姑娘面前失态,刻意控制住了,说:“我很小时候,念《弟子规》,上面说‘才大者,望自大。人所服,非言大。’我想我虽然年纪小,但我考中了淮南解元,不能因为我小,我矮,就看不起我!所以我跟人斗诗,斗到最后我才知道,跟我斗诗斗得面红耳赤的人,是徐卓君,他是徐阁老的儿子。他学问不差的,可惜最后一场七步成诗,他输了,输在我这个十四岁小孩手里,我那位黄兄……就在一旁说了句徐的坏话。”
林子葵说不出口。
但他记得很清楚。
记得他当时的语气语调,拿着扇子摇摇晃晃,很为自己高兴的模样,说:“林贤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徐卓君这金陵大才子也不过如此啊,亏他还是徐阁老的儿子呢,竟然斗诗都输给你这个孩子了!看他现在不服输呢,哈哈哈,估计回去找他老爹告状去啦!”
唐孟扬当时表情就不太对了,拉了黄兄一把,让他别说了。
黄兄很天真,摇头道:“哎,这里是天子脚下,徐阁老素有爱贤之名,今日咱们林贤弟出了风头,改日啊,就要成徐府义子了!”
林子葵当时也不懂这些,嘴上说黄兄谬赞,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的可以拜徐阁老为义父么?
对天下读书人而言,这都是梦不可求的。
成为徐府义子,就是官途坦荡。
黄兄到底还是倒了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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