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午言木叙
程既心里暗自冷笑,果然,这老虔婆在这儿等着呢。想趁着今日来个下马威,挫一挫自己的锐气。
这一遭退了,日后只会更加捉襟见肘,在这府里只怕更没有容身之处了。
第18章 馀香满口
心中打定主意,程既挺直了腰,仰起头开口道,“敬茶一礼贵在心诚。我既入了谢家门,事事便该以夫君为先。夫君沉疴未愈,为人妻者原本该要侍奉在侧,不可远离。”
“然夫君一片孝心,只恨身子不爽,不能亲来行礼敬茶,特意嘱咐了我,要代他向老爷夫人、老夫人问安请罪。”
“是以孙媳只得照顾好夫君起居,这才匆匆赶来。”
“今日来这一遭,全的便是我同夫君的礼数。”
“谁承想老夫人不曾过问夫君身体康健,张口便拿捏了这事,称孙媳失礼。孙媳实在不知,若要做到不失礼数,是该晨起不顾夫君身体,只管赶来同老夫人问安,还是索性半夜里便将夫君叫起,服侍停当,再赶来才好?”
“或是老夫人另有高见,教孙媳个法子,既能体贴夫君病体,又好全了您这儿的规矩?”
程既声音本就清朗,一串话说冷冷而下,击磬碎玉一般,教人无从辩驳。
秋姨娘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夫人装不下去,睁开眼来,佯作慈祥道,“你这孩子,成了亲自然是以自家夫君为先。惟儿向来是个孝顺的,我同他说过多少次不必遵从这样多的礼数,他只不听,如今累得你也来回跑。”
“今日的事原算不上你的错,秋萍也是考虑不周,提点你两句是怕你初来府中,弄错了规矩。如今事都说了明白,便没什么了。”
口中说着,接过茶盏来啜了一口。
程既瞧出老夫人装傻充愣,也不拆穿,顺着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呢。您身后这位嬷嬷也太性急了些,您这正主儿都还未开口呢,她倒是先替您捏了孙媳的错处。”
“这知道的呢,说是她为了孙媳着想,不知道的,还只当她奉了您的命要给孙媳个下马威瞧瞧呢。”
老夫人脸上神色一僵,勉强笑道,“这便是你多心了,你救了惟儿一命,祖母疼你还来不及,哪会给你委屈受呢?”
“秋萍也不是什么嬷嬷,原是从前伺候我的,如今是你父亲的妾室,你也该唤句姨娘才是,没得乱了规矩。”
程既故作惊讶道,“竟是这样?那先前倒是失礼了。姨娘言语伶俐,又身先士卒,等闲下人怎能比得?原是我看花了眼,姨娘莫怪才好。”
秋萍面上表情变过了几轮,才咬着牙道,“少夫人客气了,不敢当。”
耽搁了这半日,老夫人倒像是忘了程既还在地上跪着,半点儿吩咐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前厅的地面是青石方砖铺就,坚硬寒凉。程既跪得膝盖隐隐作痛,心下不耐起来,也懒得顾什么礼数,正要自行站起,一旁的谢夫人开了口,“小程,过来娘这里。”说着吩咐门口候着的小厮道,“没看见少夫人没地儿坐吗?还不快去搬个椅子来。”
小厮唯唯诺诺着,眼神只往老夫人那边瞟,谢夫人瞥见了,冷笑一声道,“你那一双眼珠子乱转什么,差事都不会干了?”
“连个椅子都搬不来,难不成这堂里还有谁不许少夫人坐的?”
小厮听了这话,吓得一激灵,又见老夫人全无动作,忙不迭地去后堂搬了椅子来,摆在谢夫人身侧。
藉着这个由头,程既趁势站起身来,径直坐去了谢夫人身旁。对着满厅的风雨欲来只作不见,倾身过去,同谢夫人说些私话。
“惟儿今日来不成,倒是辛苦你了。”谢夫人轻声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碍事,您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个。”
谢夫人瞧见他不大在意的模样,心中倒是更愧疚了几分,柔声道,“惟儿身子不好,平日里多烦劳你照顾,也不必整日地来请安了。”
“木樨院里单设了小厨房,你们一日三餐便自行开了,前面人多,怕你们新婚,也不大惯,对他养病也不相宜。”
程既知这是谢夫人一番好意,前院人口烦杂,不定有哪个存了坏心思,倒不如在这小院子里清净自在,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趁势便走,不必在此多耗。
程既领会了她的意思,起身行了一礼,口中只道,“夫君吃药的时辰快到了,媳妇就先告退了。”
说毕也不等厅里众人答话,径自离开了。
老夫人先前被他呛了一通,早憋了一肚子火,这时瞧着人跑得快,不等拦便没了影子,朝谢夫人冷笑道,“你给你儿子选的好媳妇!半点规矩都不懂。”
“这样的人,也配进我谢家的门槛!”
谢夫人端起桌上的茶盅,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道,“您这话说得可就没道理了。”
“这媳妇儿可是那日道长给点的,您当时还说是老君显灵呢。怎么如今这老君赐的宝贝进了家门,您倒是说三道四起来?”
“这菩萨听了,岂不是要怪罪?”
“再者说,媳妇瞧着,这孩子挺好,口舌伶俐,心眼儿也实诚,不似那起子黑了心肠的,只会暗地里挑拨捅个刀子。”
说话间瞟了秋姨娘一眼道,“这谢家的门槛,媳妇可真说不上话。可既然为奴为婢的早先就腆着脸进了,那这家世清白的好孩子,就更谈不上辱没门风一说了。”
一盏茶喝尽了,她将茶盅往桌上一搁,噔一声脆响,“果真是这儿媳妇亲自敬的茶,便是凉了,也称得上馀香满口了。”
第19章 额上花钿
程既踏进木樨院时,脚步迈得极为轻快。
院中还是静悄悄的一片,廊下有小丫鬟拎着扫帚打扫庭院,见着他回来,忙赶过来行礼。
程既摆摆手,问她道,“少爷可醒了?”
小丫鬟忙答道,“不曾呢,星儿姐姐吩咐过,婢子一直留心着房中。您不在这段时间,里面静悄悄的,想是少爷还未起呢。”
程既闻听这话,挑了挑眉道,“那我进去瞧瞧,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是,”身后的星儿应了,又接着道,“那这花儿……婢子去找个瓶子替您插起来?”
方才回程时,程既特意又绕去了那丛早先就惦记上的茉莉处,挑了几支半开的折下,抱在怀里一路回来的。
程既微微一笑,道,“不必,你且去忙罢,这茉莉我自己拾掇就成。”
床榻上谢声惟仍在熟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程既将茉莉搁在桌上,窗子推开了半扇,让日光浅浅地透进来一层,这才回了床边。
眼瞧着人还未醒转,程既有心叫他,眼睛骨碌碌地转过一圈,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谢小少爷,你脸上有只猪。”
话音刚落,谢声惟猛地动了一下,眼睛还未睁开,声音里透出惊慌失措来,“什么!哪里有蜘蛛!在哪儿!”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臂遮住头脸,就要往床里躲。
程既没料到这人能将话听岔,一时哭笑不得,捉弄人的心思也少了几分,眼见着人都缩进了锦被里没了踪影,忙隔着被子拍了拍,哄道,“不怕,没有蜘蛛,骗你的。”
一团被子动了动,内里传出的声音模糊不清,迟疑道,“真没有?”
“真没有,”程既忙道,“不信你出来瞧一瞧,骗你我就变小狗。”
听他这样赌咒,被子里的谢声惟才略略放心了些,改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起来。
程既拿手指在那一团锦被上戳了戳,打趣道,“还是不肯现身么?莫不是想起昨夜你我洞房,害羞了不成?”
谢声惟依旧蒙在里面,被戳到也只是往里缩了缩,声音恹恹道,“我不出去。”
“方才太丢人了。”
程既忍着笑道,“不过是怕蜘蛛而已,有什么丢人的?”
谢声惟躲得靠里,他干脆倾身过去,连被带人抱了个满怀,搂着轻轻晃一晃,软声道,“好阿辞,快出来吧。”
“往后再有蜘蛛,相公替你赶走,这样可行了?”
听了这句,谢声惟才从锦被中冒出头来。
闷得久了,脸颊上浮了红晕,程既看着看着就心痒起来,伸手过去想要掐一把,被谢声惟偏了偏头躲开去。
他垂着头,没什么气势地争辩道,“我才是相公。”
程既索性整个人也溜去床上,盘腿坐着,和谢声惟脸对脸,笑眯眯道,“是是是,阿辞是相公。”
“相公大人有大量,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谢声惟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没生气。”
“果真?”程既说着,矮了身子,硬把脸凑过去,从下往上地观察他的神色,声音里带了笑意道,“的确没生气,只是嘴撅着,都能拴个荷包上去了。”
被他这样闹着,谢声惟也不好继续低着头了,只得抬起眼来,眼睫上下扑扇着,剜了他一眼。
却不防对面的人乍然瞧见他正脸,就笑出声来。且笑得愈演愈烈,身形晃了晃没坐稳,险些倒去一旁。
谢声惟被笑得莫名,搭了把手扶住程既,疑惑道,“怎么了?”
程既好容易才止住了笑,眼里都笑出了泪,勉强平复了些才道,“你先前说过不生我气的是不是?”
“……嗯。”谢声惟狐疑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自己该是栽进了这人挖的坑里。
“等我一下。”程既匆匆下床,跑去桌案边也不知拿了什么,小跑着回来,只将手背在身后,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道,“说好了,不许生气噢。”
话毕,伸出手来,擎着一枚铜镜,正正对着谢声惟照去。
铜镜里的人下颌棱角分明,薄唇修鼻,眉眼温柔,生得清朗悦目。
只是额上不知被谁用炭笔画了只圆圆滚滚的猪仔。
谢声惟瞧了一眼,便知这是谁的鬼主意,扬手作势,便要往程既身上拍去。
程既笑着躲了,将铜镜放去一边,自己索性滚进人怀里去躲一躲,仰着脸耍赖道,“你可亲口答应过我,不生气的。”
“相公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谢声惟情知是中了程既的计,又好气又好笑,巴掌虚着在他身上拍了一记,道,“就你一肚子坏水!”
程既挑了挑眉,得意道,“这炭笔还是趁着昨日喜娘替我梳妆时偷偷拿的,我在喜服里藏了许久呢,就等着这一遭儿。”
谢声惟瞧见他一脸诡计得逞的喜色,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早有预谋,真是该打。”
“阿辞这样说,可当真令人伤心,”程既口中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分伤心的模样,笑盈盈道,“古有张敞画眉,世人皆引以为佳话。我今日拿了炭笔,明明是在仿效先贤,相公倒要打我,岂不是不讲道理?”
谢声惟才不信他这套说辞,情知这人坏心眼儿是最多的,瞥了他一眼道,“那倒是我孤陋寡闻,这典故里,我分明记得是画眉,怎么到了程大夫这儿,倒成了画额头?”
程既毫不心虚地笑道,“若都是画眉岂不是太过无趣?所以我特意想了个新的花钿样式,清早便起来,替相公添妆。”
“阿辞可别小瞧了这花钿,这样式可有的说法呢。”
“我从前在乡下时,村里人便有养小猪的,生得好看,叫得好听,日子过得也舒坦,每日吃吃睡睡,好不快活。”
“我今日在阿辞额上也画一只,阿辞日后便同它一样,过得顺顺心心,再无烦忧了。”
“竟是这样么?”谢声惟笑得和煦,“既然如此,这福气可不能我一人得了去,该同享才是。”
他不知何时抓住了程既丢在床上的炭笔,话音刚落,便将人按在怀里,提笔往程既额上画去。
程既先前自投罗网地到了人怀里,这时也不敢大力挣扎,唯恐谢声惟体弱,一不留神再伤着,只好委委屈屈地被按着,任他画了许久才好。
谢声惟擅作画,连猪仔都比程既画得精致两分。两人顶着满脑门儿的炭笔印子,互相对着笑了半日。
程既先前画别人时不觉得,这时倒要起脸来,说什么也不肯唤丫鬟进来端水净面,最后只好去桌上寻了壶残茶,两人才将就着洗了把脸。
闹过这一遭,时辰也不早了。谢声惟穿戴梳洗完毕,程既就吩咐小丫鬟传了早饭。
上一篇:每天都有名师为我授课
下一篇: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