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泽星佑
玉梅长得还算清秀,虽然已经年近四旬,但因她出宫后嫁的商户做正妻,衣食无忧,保养得宜,倒也风韵犹存。
“玉梅,你以前在宫中是做什么的?”裴玉问。
玉梅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动静,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底,片刻后轻声回答:“我以前是先皇后宫中侍女。”
裴玉一愣,紧紧地盯着玉梅:“你服侍过昭德皇后?”
玉梅不知道裴玉的情绪为什么会有些激动,只是愣愣地点点头:“没错,只不过我以前是娘娘宫中的低等宫女,入不得主殿,只能在院子里做些洒扫工作。”
“大皇子派人带你入宫是为了什么?”裴玉深吸一口气后追问。
玉梅的回答流畅了许多:“他要我指证清涟姑姑精通医理,且因为不能出宫对皇上心怀怨恨,有……有下毒害人的理由。”
“清涟姑姑?那又是谁?”裴玉的眉头轻蹙。
玉梅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胸口的匕首,轻声道:“要不,这位贵人,您先把刀子收回去吧,我害怕……”
裴玉收回短刀,等着她的回答。
“清涟姑姑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先皇后在世时,她掌管坤宁宫一切内务。”玉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已经出宫多年,一介民妇,哪里知道宫内这些事情。我们之于殿下,便如蝼蚁之于巨象,他们轻松便能将我们碾压得粉身碎骨。贵人有令,民妇实在是不敢违抗。”
说着说着,她的嗓音也平静下来:“他们已经将清涟姑姑送去了诏狱,民妇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还请尊上明辨。”
裴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大皇子这么快找出凶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只是人被关进了诏狱他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裴玉眯了眯眼,陈玄德到底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
听着外头逐渐安静下去的动静,裴玉提醒玉梅:“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这样对你最好。”
玉梅轻轻点点头。
裴玉宛如灵燕般轻巧地跳出窗外,消失在她视线中。
玉梅这才松了口气,她双腿一软,脸色苍白地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偏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这几日看守她的守卫从外头走进来,就看到女人正安然无恙地坐在桌边。
见到这几个人进来,玉梅神色紧张地问:“外头怎么那么吵闹?”
一名侍卫冷着脸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老鼠咬断了烛台引起一场小火,已经被扑灭了。你老实呆在这里便是。”
玉梅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怯怯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其余人将殿门掩上后,继续守在门口。
“那女人是以前服侍先皇后的,大皇子把她找来,让她证明是冷宫里头的一个老宫女下的毒。”裴玉已经卸了脸上的伪装,腰上挂着皇帝亲赐的玉牌,带着萧玄策大摇大摆地走在宫中。
萧玄策穿着件锦衣卫的衣服跟在裴玉身后,闻言放慢了脚步:“冷宫里的宫女如何能接触到御前的茶水?”
裴玉耸耸肩:“这就要看大皇子能不能想到个合适的作案手法了。不过一旦他证实是冷宫中人下毒,只怕这皇城之中,又要有一场大清洗了。”
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全部都调查清楚,只怕皇帝日后睡觉都睡不安稳。
萧玄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样一来,只怕要牵连许多无辜之人。”
裴玉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兄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本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故而此刻看上去不显得丑陋,反倒是透着悲天悯人的平和。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也只能怨他们自己命不好了。”
生存的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如果不能做到最强,自然避免不了被人一口吞下的命运。
萧玄策一愣,随后紧走几步与裴玉并肩而行,絮絮叨叨地说:“小师弟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师父教我们,入朝致仕是为了兼济天下,惠泽一方,才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裴玉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他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萧玄策的坚持能消耗掉他所有的耐心,而且绝不退步。
如果他不认输,只怕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便再也摆脱不了自己师兄的说教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错了。”裴玉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查出真凶,如果真的是那个宫女投毒,我也会尽量保住其他无辜之人……在锦衣卫的权责范围之内,行了么?”
萧玄策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我就知道小师弟心底还是疾恶好善的。”
裴玉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知道,萧玄策总是担心他会在锦衣卫所走上歪路,所以努力挖掘出他内心所谓善良的存在,想要引导他走上所谓胸怀万民的正途。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裴玉不介意满足师兄这些幻想,虽然他一点儿也不想去在意那些与他无关的人的生死。
他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人。
“裴大人,您在这里啊。”两人还未走出宫,就被人叫住。
裴玉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
宫门就在眼前,他再走几步就可以出宫了。
然而,叫住他的人却不肯放弃,最后竟一路小跑地往这边跑过来。
裴玉无奈地停下脚步。
云承昭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差点儿没闪瞎裴玉和萧玄策的眼睛。
“二皇子殿下。”两人同时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云承昭高兴地摆摆手,然后一抬头看到旁边面容丑陋的大高个子,冷不防被吓得倒退了一步,“这人是谁?”
裴玉信口胡扯:“卑职手下的锦衣卫,叫……萧五。因他面容丑陋,向来不敢派他入宫轮值,只怕吓到宫中贵人。今日卑职带他入宫办事,这就要出宫去。”
“哦,你叫萧五啊。”云承昭眨眨眼,像是担心自己方才的反应伤了别人的自尊心,又绞尽脑汁地找补,“你别难过,虽然你长得的确,唔,这个不怎么好看,但是也没有那么丑……我的意思是,仔细一看的话,其实还好的。”
裴玉打断云承昭干巴巴的解释:“殿下叫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一点儿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和这位殿下关系亲近。
云承昭哦了一声,又挠挠头傻笑两声:“我,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
“殿下。”站在旁边的‘萧五’突然开口打断云承昭的话,“那边好像有人在找您。”
云承昭闻言,下意识回头看,就看到两名宫人正往这边走来。
他还想对着裴玉说什么,萧玄策沉声提醒他:“您若是想感谢他,最好的方法便是离我们远些。”
云承昭楞在原地。
裴玉也不再多说什么,对着云承昭微微点点头,转身就带着萧玄策出了宫门。
见到他腰间的玉牌,宫中禁卫之对着他微微行礼后便将他们放出去了。
走出皇宫很远,萧玄策才侧头看着裴玉:“二皇子晕倒在御花园的事……”
“没有人看见。”裴玉揉了揉太阳穴,他下次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萧玄策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师弟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两人在路口分开,一个往南走去了神机营,一个往西走去了锦衣卫所。
卫所里,裴玉悠闲地喝着茶,品着甜点,看着隔壁卢斌脸色难看地进进出出。
看来大皇子那边的行动比他想象的更加迅速。
没过多久,李行秋就从外头敲响了房门。
裴玉顺手掩上窗户,放下茶杯后开口:“进来。”
李行秋进了房间后告诉裴玉:“裴大人,我已命人将杀死林奕风的两个泼皮抓起来了。”
裴玉颔首:“那两人可交代了他们为何杀人?”
李行秋摇摇头:“他们仗着是白虎堂的人,又都是些市井厮混的硬骨头,哪里肯轻易吐口?”
裴玉轻笑起来:“很好,正是要他们不肯交代才好。否则,倒是白请他们跑这一趟了。”
“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他们?”李行秋请示。
裴玉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双精致的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带他们去诏狱,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有多硬。”
李行秋在心里替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鞠了一把同情泪。
今天裴玉的心情似乎不大好,那么那两个家伙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太好。
两人才踏出门槛,就看到卢斌铁青着脸色往外走。
“卢大人,这么急着出门,可是案子有眉目了?”裴玉眼神无辜地问。
卢斌脚步微顿,回头怀疑地看了裴玉一眼。
刘舍被抓,这中间有没有裴玉的手笔?
他不能确定,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把他自己再牵连进去。
皇后和陈贵妃之间势同水火,他若是被大皇子一派抓住把柄,只怕下场会比刘舍更惨。
“嗯,是有些线索,陈教头吩咐我现在去查。”卢斌拿不准裴玉是否知道刘舍是他的人,便敷衍地笑了笑,“我就先走了,这卫所里的事,还需小裴大人多费心。”
裴玉的笑容越发明艳:“卢大人放心地去吧,我会收好仪鸾司的摊子的。”
卢斌的脸色一黑,裴玉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不吉利?
他完全不想跟裴玉多说半个字,转身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
裴玉盯着卢斌匆匆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你猜他现在去哪?”
李行秋跟着笑了一声:“大抵是去找陈贵妃吧?”
裴玉歪着头,幸灾乐祸道:“啧,希望陈贵妃能保得住他吧。”
第18章
前朝遗孤
诏狱,为本朝首创,最初用于关押受审待罪的公卿大臣,后来便逐渐放宽,凡是锦衣卫所查案件罪犯,都可关入诏狱审问调查。
朝中大臣和平民百姓提起诏狱,是既恨又惧。凡是入了诏狱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诏狱不在地面,而是修筑在地下,外人根本不知其宽几何,深几许。这样神秘的存在,似乎更契合它人间炼狱的外号。
裴玉下马后,将手中缰绳交给旁边的锦衣卫。
诏狱虽由镇抚司主管,但是他作为仪鸾司副指挥使,也有权不必通报进入诏狱。
诏狱的大门简单到有些简陋,拱形的砖石结构撑起一人高的通道,两侧分别架着火油点燃的羊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