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泽星佑
虽然不知道向来对朝廷政务不上心的皇帝为什么突然变得忧国忧民起来,但是这样的转变至少是一件好事。
“回陛下,如您所言,除却水患旱灾,更重要的当属人祸。”一直站在旁边的萧玄策忽然插话道,“微臣在未得陛下提拔之前,每月薪俸连自己都难养活,故而府上却连个杂役都养不起。京中的米行联合组成商会,与江南米商沆瀣一气,把持米粮价格,越是米粮紧缺时节,他们便越是囤积居奇,抬高米价。”
裴玉轻蹙眉宇,不动声色地看了萧玄策一眼。
萧玄策微微垂眸,继续道:“除此之外,尚有其他数州的富商,组成漕帮、驼帮、马帮等势力,其帮派中青壮年居多,彪悍尚武。因其有钱有人,有时竟连当地朝廷官员也得看他们脸色行事。这些帮派商贾与地方官员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已经隐约连为一体。更有甚者,与朝廷中身居高位的权臣贵族牵连不断,仗着背后靠山,竟连盐铁等物也敢销去外族异邦。依臣愚见,这些奸商实在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若任其发展,只怕有朝一日,会反噬朝廷。”
“哦?”灵武帝回头看了裴玉一眼,轻轻挑眉,“裴爱卿,你手握锦衣卫,你来告诉朕,萧大人说得可是实情?”
裴玉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过老实了。被皇帝这一番不知真假的剖白一感动,就把什么实话都往外搂。
若皇帝只是嘴上说说,他却老实地指出这天下存在的积弊,岂不是给皇帝找不痛快?
皇帝不痛快了,他们不是会跟着不痛快吗?
“回陛下,臣虽不大喜欢萧大人,但是他所说的话,的确是实话。”裴玉只得点点头,“譬如在江南,有沈、林、范、王四大皇商,他们垄断了当地的水系漕运,无论是谁运货经过当地,都得下船拜码头,留下财物才能顺畅通行。一年前,江城县令走马上任,还曾被漕帮的人讨要过船费。只是后来得知他乃县令,才放他过去,却连赔罪也无。”
“这些事,朕从前却不曾闻报。”灵武帝意有所指地看了裴玉一眼。
裴玉早已想好了对应的话,因此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回陛下,能够呈送至您案头的折子,大抵都是经过内阁大臣们拣选的。而一个月前,微臣尚还未担任都指挥使一职,这等机密要闻,也传不到微臣耳中。”
言下之意,你听不到真话,一来怪内阁大臣擅自做主,二来怪锦衣卫前指挥使欺君瞒上,和他裴玉可没有半分干系。
灵武帝听了,轻笑一声:“你倒是撇得干净。”
裴玉见灵武帝的眼神平和,暗中松了口气,也跟着赔笑道:“微臣当真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的。”
“朕这些时日,抽着闲暇时间翻看了国库账册。这朝廷上下,蛀虫都快要把朕的国库给吃空了。朕想着,既然这些贪官已经养肥,倒不如杀几个充实国库。”灵武帝轻描淡写地咬了口黄杏,香软清甜的果汁瞬间弥散在口齿间,倒是叫他的眼底多了些笑意,“两位爱卿,可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而他前面的两句话,却让裴玉和萧玄策两人皆是一愣。
皇帝这是,真的打算振作起来治理国家了?
历史上倒是也有数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差点儿被宦官集团断送了江山,后来靠着励精图治,竟然开启了一个新的盛世。
难道如今的灵武帝也要开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了吗?
不管皇帝是什么想法,两人的反应只有一个,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臣万死不辞。”
灵武帝微微勾起唇角,打量了两人片刻:“你们二人虽有嫌隙,但在为朕办事时,不可置气。朕知道,江城逃难的百姓都要逃到京城了,只是被某些官员拦在百里之外罢了。此事,你们二人去细细地查。等你们查清了,朕再好好地发落。”
裴玉和萧玄策纷纷拱手:“臣等遵旨。”
裴玉心底还有些嘀咕,看来灵武帝倒也并非真的闭目塞耳,至少他掌握的某些消息,不比裴玉少。
那么,他是否还有别的消息渠道?
裴玉暗自沉吟了片刻,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灵武帝又叹了口气,扔掉啃得精光的杏核,搓了搓手道:“朕的手头着实不宽裕,这些贪官……当真是该死。当然,你们不能以查案的名义下去,让朕想想……”
还没等灵武帝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一个清脆如铃的笑声就打断了他们的话。
“萧伯爷,裴大人,你们二人怎么在这里?”女子清雅如兰的嗓音婉转动人,蕴着欢喜的情绪。
“羽弗公主?”裴玉抬眸,就看到羽弗公主偕两名侍女往这边走来,她的手上抱着一堆买来的东西,装在纸包里的点心、现捏的糖人、有些化了的糖葫芦、鬼怪面具……
就连旁边两名侍女手中也抱着一大堆她们今夜的战利品。
除了那两名侍女,她们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软甲的持刀侍卫,看齐服饰打扮,是四夷馆派来保护异邦权贵的护卫。
“你们怎么在这儿呀?这人是谁?”羽弗公主把手中的东西塞给旁边的侍女,小跑到两人身后,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背对着她的人。
灵武帝一回头,她便在原地愣了,结结巴巴地开口请安:“陛……陛下……”
“不必多礼。”灵武帝微微一笑,“朕今日微服出巡,不要惊动旁人。”
“喏。”羽弗公主诺诺点头,举止之间倒是收敛了几分,不再像方才那样放荡不羁。
“朕瞧着你,倒是比初入京城时活泼不少。”灵武帝对眼前这个少女倒还有几分印象,“羽弗公主在京城呆的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羽弗闻言,立刻兴奋地点点头,正要抬手去拍灵武帝的肩膀时,就看到裴玉微微摇头的动作,举起的手在半空微微一僵,然后不自然地落在自己胸前的长辫上,干笑道:“天圣朝与我们沙陀国国情大有不同,但是却各有优点。天圣朝的食物精致美味,服饰华丽精美,我都很喜欢。”
灵武帝闻言哈哈一笑:“喜欢就好。”
“对了,陛下,您曾经答应我,可以在天圣朝找自己喜欢的男子为夫,这话可还作数?”羽弗像是想到了什么,明丽的脸上带着期冀的笑容。
灵武帝微微挑眉,这位异族公主眼光挑剔,能被她看上的人,想来也不是常人:“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是算数的。不过朕也有言在先,此事须得对方也同意,而且家中无妻室才行。”
否则,为了一位异族公主的婚事,毁了别人的美满姻缘,这种事灵武帝也做不出来。
羽弗公主听了这话,信心满满道:“陛下放心,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都没有成亲。”
灵武帝微微颔首:“那就好……等一等,你方才说,他们?”
站在旁边的裴玉和萧玄策对视一眼,心底都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两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在沙陀国,女子是很少的,为此,沙陀国有个在天圣朝人看来十分荒谬的婚俗,那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以同时嫁给三位丈夫。
作为皇室贵女,羽弗公主能同时嫁给七位不同的夫君。
果然,羽弗公主含蓄地笑了笑,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裴玉和萧玄策。
裴玉:“???”
萧玄策:“!!!”
羽弗公主坦然道:“臣女喜欢的人,便是裴大人和萧伯爷。”
灵武帝倒吸了口气:“啊这?”
第63章
放弃联姻
“你是怎么想的,竟向中原皇帝提出你要嫁与两个男人?还都是京中新贵。你的眼光倒是好,可惜他们二人都没看上你。如今可好,你被两人同时拒绝,被臣子拒绝的女人怎么可能再入皇子府邸?蠢货,我们联姻的计划都被你的自作主张破坏了!”
哈勒王子匆匆从教坊司花娘的床上爬起,衣衫不整地闯入羽弗公主的房间,怒其不争地骂了大半天。
附近的侍女侍卫皆屏息敛气,不敢发出丁点儿异响。
哈勒王子在外面对这位妹妹倒是颇为敬重,只是回了房间关上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就只有沙陀国的自己人知道了。
倒是羽弗公主从容自若地坐在旁边的软椅上,摆弄着自己从脂粉铺买回来的胭脂水粉,一会儿描眉一会儿画唇,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家暴跳如雷的兄长放在眼里。
待到哈勒王子说得口干舌燥,歇下来喝茶的功夫,羽弗公主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淡淡开口:“兄长把此事想得简单了,我已经打听过了,灵武陛下有三位皇子,但是大皇子如今被他圈禁,听说是与此前的宫闱投毒案有关,想来,他恐怕是与那尊位无缘的。”
哈勒王子这些时日在京城里忙着花天酒地,他只知道中原女子肤若凝脂,那皮肤一掐似乎就能滴出水,与他们沙陀国的女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些时日几乎没有从花娘的软床上离开过,故而对于羽弗公主说的话,他听得半信半疑。
“不止大皇子,还有三皇子,因为中毒变得痴傻。三位皇子,竟只有二皇子云承昭无碍。但他出身低微,没有强大的母族庇护,在宫中过得也颇不如意……”说到这里,羽弗公主停顿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兄长,你当真觉得,这位二皇子能指望得上么?”
哈勒王子本不是个聪慧的,如今被自家妹妹三言两语绕晕了过去,却还是心有不甘:“可是这天圣朝的江山总是要传承下去的,二皇子如今牌面最大,也最有希望继承大统……”
“兄长你别忘了,就算我与二皇子成亲,二皇子也如您所愿登上皇位,但是您知道,天圣朝的规矩是不许异族妃嫔坐上后位的。更何况,天圣朝还有兄传弟位的先例,二皇子不得君心,但这位灵武皇帝可是有十来位兄弟的。最小的那位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若是我们贸然与二皇子联姻,最后皇位却没有传承到他手中。届时,只怕上位登基的那位会将我们视为眼中钉。”
羽弗公主起身,走到哈勒王子身边,言辞诚恳地劝诫道:“兄长,非是臣妹不愿联姻,实在是这天圣朝的皇室太过风云诡谲,我只怕到时候联姻不成反而结仇,却是得不偿失了。”
“那……”哈勒王子被羽弗公主说得有些犹豫不决,“这次无功而返,只怕父王责怪下来,你我都难担待。”
羽弗公主轻笑起来:“兄长放心,父王降罪我去领受,必不会牵连到你的。”
哈勒王子被羽弗公主几句话打发走后,一名面容英俊却颇有些阴鸷的青年男子这才缓缓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这等蠢货,也配做王子继承王位,看来大王真是老糊涂了。”他看着羽弗公主,意有所指道。
羽弗公主扫了他一眼,眉眼弯弯,带着说不出的写意风流:“若是他不蠢些,我可当真要嫁给中原人为妻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精致小巧的下颌:“中原繁华富庶,非沙陀可比。你嫁给中原人,却也不是件坏事。”
羽弗公主轻蔑一笑:“老皇帝看不上我,不肯让我接触他那几个儿子。不能做皇子妃乃至皇后,嫁给一个寻常官员,遵循着他们给女人订下的三从四德活着,倒不如本公主折回沙陀,掌权一国来得痛快。”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国?”男子又追问道。
羽弗公主任由男人把玩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沉思了片刻方缓缓回答,“总得要等过了中原太后的千秋节才行。”
“大王此前被萧家人吓破了胆子,如今就算是坐在国主的位置上也是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男子冷笑,“恐怕这次回国之后,他就会退位给你兄长了。”
羽弗公主闻言,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有我在,他不会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的。”
两人的谈话很快便停下。
不久之后,房间里就传来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听到这里,裴玉足尖轻点屋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四夷馆。
萧玄策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我说这位公主为什么故意提出要嫁给我们两人,”外头的街道上,裴玉眼神清冷,“敢情是拿你我做筏子,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萧玄策将双手抱在脑后,微微仰头看着远处天边的浮云:“这位羽弗公主倒是有智慧也有手腕,正好他们沙陀国的女人也能继位做女王。或许她还真有机会登基为王呢。”
裴玉回头扫了他一眼:“你好像对她还挺有信心?”
萧玄策认真地点点头:“至少她和这位哈勒王子比起来,我倒是觉得她上位的机会更大一些。”
“你可知道,她这些时日看似在京中闲逛,但是却也没少去拜访那些某些权贵。”裴玉懒洋洋地掩唇打了个呵欠,“她的野心和图谋,可比你想象的更大些。”
“你们锦衣卫查到了什么?”听到裴玉的话,萧玄策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
拐过街角,裴玉才开口:“她暗地里遣人与云承昭接触过,不过云承昭没有接见她派去的人罢了。只是西厂的高督主,倒是欣然接受了她遣人送去的重礼。”
“高振这家伙。”萧玄策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
“太后的千秋节之后,再慢慢理会他。”裴玉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这几日西厂又开始针对锦衣卫动作不断,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收拾对方。
两人走进了巷子口后,刻意拉长了距离,一前一后地分别回府。
然后,萧玄策轻车熟路地翻越墙头,钻进裴玉的寝屋。
第64章
太后谋算
当今太后极少会亲自去皇极殿。
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与灵武帝的关系也只能说是大体过得去。
当初灵武帝和忠亲王被她养在身边事,她并不上心,毕竟灵武帝和忠亲王的生母地位鄙下,至少在那时候,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有登上大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