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泽星佑
坐在旁边的太后淡淡地端起旁边的茶水浅尝了一口,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秦枕月不是她看上的,没有被皇帝看上也不打紧。
“这位秦小姐倒是从容不迫,举止端方。”羽弗公主颇为服气地看着秦枕月缓缓退场。
按说在这样的场合,被皇帝评为“尚可”,对于中原的大家闺秀而言,绝对不是件好事,但是秦枕月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减少半分,可见她养气的功夫是修炼到家了。
十七八岁的少女能有这分气度,的确难得。
闻言,裴玉奇怪地笑了笑。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早就把今日参加宴席的名门闺秀们私底下那些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位秦大小姐可不是气度大方,而是她早就心有所属罢了。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结果,秦枕月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与一名年轻俊杰暗通款曲,不巧,那个年轻人正是七品给事中柳鹤姿,也是此前曾经在忠亲王府前当众出言挑衅裴玉的人。
今日千秋宴,那柳鹤姿品阶太低,根本没有参宴的资格。
除此之外,其余人的这等情况也都被裴玉整理成册,在昨夜就呈至灵武帝案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承昭在看到秦枕月被皇帝驳回的时候,脸色竟然也随之一松,倒是教裴玉多了几分在意。
“殿下好像很在意这位秦大小姐是否中选?”裴玉不动声色地轻声询问,“莫不是你看中了那位秦小姐?秦小姐容色姝丽,君子好逑也是常理。”
云承昭生母位分低微,皇后和陈贵妃又都忌惮于皇帝不喜这位二皇子,不肯为他多操心一分。
故而,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已经成家,这位二皇子却还是单身一人。
若是他看上了年纪相仿却又貌美非常的秦枕月,裴玉倒是半点儿不奇怪。
云承昭的俊脸微红了红:“我倒是觉得……这些女子长得都不及阿玉好看……呃,我不是有意拿你与女子相比,我只是想说,你生得比她们都好……呃…….我知道秦小姐心有所属,不敢掠人之美。”
“啪!”坐在对面的萧玄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边的花生壳。
裴玉没搭理黑着脸的某人的小情绪,倒是有些敏锐地看着云承昭:“二殿下怎知这位秦小姐有心上人了?”
难不成,云承昭手上还有他不曾察觉的消息渠道?
云承昭憨厚地挠挠后脑勺:“我与她的心上人颇为投缘,那人曾与我促膝长谈,他的许多政见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后来我赠他一枚双蝶玉环佩,他告诉我他将那玉环佩赠与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方才我瞧那姑娘腰间缀的便是那玉环佩,所以就猜到了。”
裴玉闻言,秀气的眉头微蹙:“你同那柳鹤姿投缘?”
云承昭微微一愣:“我方才说了那人的名字么?”
不过见裴玉没回答,他也没有深究,只是嘿嘿一笑道:“柳大人虽是一介言官,但是看问题却颇为犀利,入骨三分。许多问题经他一点拨,我颇有几分拨云见日之感。”
裴玉无语地捏了捏眉心,看来灵武帝此前不重视这位二皇子的弊病在此刻就体现出来。
不说旁的,就是云承懿和云承睿这两个人,无论柳鹤姿在他们谁的面前大谈特谈他那通重文抑武、惠泽友邦以求和平的言论,绝对会被这两位爷的大耳帖子抽得找不见北。
本朝以武立国,天圣朝周遭列强环伺,稍一示弱便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明眼人都知道,天圣朝之所以还能稳固这天朝上国之尊,与国内东南西北四大边军和各州县的军屯卫所充足的兵力是分割不开的。
分明可以享万国来朝的尊荣,却非要自断一臂与那起子畏威而不怀德的周边异族谋求和平发展,简直是舍本逐末。
不说其他,就连裴玉在听完这番话的时候,都觉得掌心有些发痒。
“柳鹤姿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高谈阔论,纸上谈兵,空有一张利嘴罢了。这等子言官最喜对朝务指手画脚,却又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他们平日弹劾弹劾朝臣后院的事儿也就罢了,若真要靠他们想辙治国,当真是误国误民。殿下还是离他远些为好。”裴玉淡淡道。
云承昭微微张开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替柳鹤姿辩解什么,不过话到喉头还是咽了回去,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听阿玉的,以后不理会他了。”
坐在旁边的羽弗公主在听完两人的对话,隐晦地看了云承昭一眼。
如果这位主儿日后会继任灵武帝的皇位,或许对于她们沙陀国而言,却也不算是个坏消息。
裴玉对云承昭知错就改的态度还算满意,便把自己面前的一碟子梅花糕往云承昭的面前推了过去:“为臣听闻,陛下请了朱大家担任你的师父,朱大家此人虽迂腐了些,但是却也有满腹治国理政的大才,你该多跟这样的人学习才是。那些处处不及你的人,你又何须听他们的狗屁道理。”
算起来,这云承昭也算是与他沾带血缘关系的‘堂弟’,若是抛开灵武帝暗杀他父母这一层,不算,裴玉对着三个‘堂弟’其实谈不上多讨厌。
顶多是对云承睿那次不知死活的试探有些恼怒罢了,却也不至于真的要了对方性命。
如今相处下来,乖巧又可怜的云承昭倒是很得他的看重。
或许,把这家伙稍加培养,未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明主。
云承昭顺手捻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目光不经意捕捉到裴玉瞧他的眼神,整个人不觉微微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阿玉瞧他的眼神,有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爱?
就在太后准备命人再请上下一位闺秀献上寿礼的时候,灵武帝却不紧不慢地抬手止住了太后的打算,并且命大监刘太康呈上一本明黄色的折子。
“母后,在请出其他人之前,朕这里倒是有一份寿礼想先呈给您过目。”灵武帝微笑着环视四周一圈。
周围被他目光掠过的一众重臣不觉心中一颤。
近些日子,皇帝的喜好他们越来越难以拿捏了。
以前灵武帝好美色,好斗兽,好狩猎,他们只需暗示内侍监伺候好皇帝,外头的朝政大权便全部由他们主持。
近一年以来,灵武帝却变得太快了。
他开始不再沉迷于玩乐,也在着手处理朝务。虽然皇帝已经十余年不理朝政,但是他一出手便让所有大臣都知道,灵武帝绝非他们想象中那样昏庸无能。
然而,灵武帝越是这般神秘,他们便越是拿不准帝王的心底倒是在想什么。
于是,在灵武帝的示意下,锦衣卫快刀斩乱麻地以板上钉钉的罪名处理了几个重臣,搞得京城里风声鹤唳之后,却又突然收手了。
那几名重臣被下了诏狱,出来的时候没有一个活着的,这也让其余心虚不已的朝臣越发草木皆兵,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便陷入万劫不复。
这时候,不少人才意识到,虽然皇帝十余年不理朝政,但是在他沉迷酒色的时候,军务大权却始终被灵武帝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而且四面边军和各州府卫所屯军,也都握在皇帝手里。
最可怕的是,当他们还得意于文官集团能够在朝堂之上洋洋洒洒地发表政见,制定国策,让武将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时候,锦衣卫和西厂这两股密探势力,早已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构建了无微不至的细密网络。
他们每个人的情况,基本上都被这张巨网笼罩,无人例外。
骤然听说皇帝另有生辰贺仪送给太后,这群人先是一震,随后纷纷将目光转向礼部尚书郭远章。
皇帝送给太后的贺仪都是礼部着手去安排的,想来礼部尚书不会不知。
郭远章年逾五旬,须发花白,体态较胖,一双倒垂的三角眼带着安然自若的神情。
看到同僚们都把目光转向自己,郭远章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之前按照皇帝的吩咐,备下了丰厚的贺仪,但是这里头的确不包括现在大监刘太康手里捧着的那本簿册。
太后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是刘太康已经把那本册子捧到她面前来,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只能微笑着接过黄册一阅。
才刚看了几行字,太后的脸色就变得格外不自然。
她匆匆把黄册合拢扔给刘太康,动作僵硬地抚了抚自己鬓间的东珠发簪,深吸了口气后隐晦道:“即便这册子上记载的是真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再换一拨人便是了……”
周围的大臣见了太后这番动作,表情更加不安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太后这般失色?
换一拨人?为什么要换人?换的是……什么人?
太后却垂下眼睑不再去看那群大臣。
她今日本打算举荐的人,可都是大臣们跟她打过招呼求过情的,她原本是打算把那些主动与自己示好的大臣的女儿孙女们都收入后宫,如今看来,不能结亲也别结仇才是最好的。
皇帝既然已经查出那些事情,她若再在此刻进言,只怕她与皇帝那点儿表面上的母子情分也保不住了。
灵武帝闻言,淡淡道:“此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朕已经有了打算。刘公公,去把裴大人和萧伯爷给朕传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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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取道江南
萧玄策和裴玉两人都对皇帝突然的传诏显得颇为意外。
“你知道是什么事么?”萧玄策与裴玉并肩而行,面色沉静如水,见前头的传话太监没注意,这才低声询问裴玉。
裴玉也压低声音道:“不知道,不过我猜,大抵和江南水患一案有关。”
萧玄策闻言,暗沉如黑曜石的眼底掠过一丝异色。
“近来国库空虚,税银短缺,西域异邦又蠢蠢欲动,陛下可是为了充盈国库,备战边疆才准备动手清理朝中禄蠹?”萧玄策的声音带着迟疑。
就他入朝所见来看,灵武帝实在称不上是个圣君明主。他宠幸奸妃佞臣,对百姓疾苦视若无睹,对官员枉法包庇纵容,将数代帝王积累的盛世江山消耗得岌岌可危。
近些年,因不堪徭役赋税的重压,已经在青州、徐州等多地都有农民军揭竿而起,反抗□□。只是农民的起义军大抵都没什么水花,他们的反抗也很快便被朝廷大军给弹压下去了。
若不是天圣朝尚有几分历朝历代积淀的底蕴,只怕照灵武帝这样治国理政,不出几年,这大好的万里河山也要被断送在他手里了。
要说皇帝突然改了性子,决心洗心革面成为一个明主圣君,别说是萧玄策,就算是跟着这皇帝身边几十年的人只怕也不会轻易相信。
所以,不怪萧玄策把灵武帝想得不堪,实在是他此前的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作此联想。
裴玉也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意萧玄策的猜测。
他对各州各处的情况了解得却比萧玄策多得多,更是明白灵武帝为何会突然决定要动那些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江南大家。
这些年,没有了上位者的压制,各处的地方官更是越发嚣张。人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如今甚至不必知府,便是小小的知县都能征敛钱财无数。
江南派系的官员自成一统,欺上瞒下,对上谎报旱情洪灾,以期向朝廷少交甚至不缴税银,更有甚者还能向国库要来赈灾银子收入腰包。
为了让京城派出的官员相信灾情的确发生了,有的官员胆大包天,竟然私自损毁河堤,让河堤淹了江城,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被淹没的良田又何止千万亩?
然而,京中下去的官员只是草草看了被水患淹没的地方,哪里回去细究这水灾是在开镰前还是开镰后发生的?
更何况,认真算下来,他们或许还与当地的官员有着同门之谊,或是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或是同一位朝廷重臣的义子,又何苦轻易得罪同僚?
如此种种,其实锦衣卫在各地的眼线分明查得清楚,消息却根本没机会递送到皇帝案头,早在内阁就已经被拦下。
不过除了明面上的走着,锦衣卫其实还有暗线的密报不必经过内阁,能够直接将消息递到皇帝手中。
只是裴玉也想不明白,在他和师兄入朝前,灵武帝为何会对这些官员的贪赃枉法如此漠视,又为何会突然在一年前变得精神振奋,还亲口对他说自己要做一个不让子孙后代蒙羞的好父皇。
到底是什么事情刺激了这位皇帝,让他在短短的一年之间判若两人?
两人行至御前,便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皇帝的面色泰然自若,只是坐在他身边的太后和几位位极人臣的老臣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