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觉得我忍辱负重 第89章

作者:月泽星佑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正剧 古代架空

谢谢师弟对我这么信任,我自己都不敢这么吹牛逼的。

张晖闻言,眼底的笑意一僵,随后干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裴玉没再搭理他,转身跳上小船。

那小船原本不堪重负,然而裴玉这一跳,船身竟然没再下沉,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吃水深度。

“裴大人您的轻功,只怕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哩!”张俊此刻对裴玉的崇拜和敬仰几乎达到了巅峰。

裴玉微微颔首,对着于老头点点头,于老头便用手中的撑杆撑开河岸,撑着小船往河岸深处游去。

尖细的船头推开河面,荡漾起层层碧波。

“这条河里的鱼不少,怎么方才在老丈家中却并未见到家中有鱼?”裴玉回头,与正在悠然摇桨的于老头询问。

于老头在只有裴玉一人时倒是肯开口说话,他抹了把脸,淡淡道:“说来话长,我家老婆子便是在这条河里投的水,死了不到两年,这两年我们家人都不吃这河中鱼,佃了些田地种起来,再加上儿子在各处做些小买卖,又得了大当家的帮助,这才勉强度日。”

裴玉闻言,一时倒不知如何宽慰,便只能道:“抱歉,倒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于老头上下打量了裴玉一眼:“没什么,既然大当家的把暗语交给你,可见他对你是十分的信任。我方才不愿同那几个官差说话,但是我瞧你们,倒不像是一路人。”

裴玉斟酌用词道:“老丈好眼力,只是不知您与这官府……”

于老头那张布满皱纹的古铜色脸在阳光下略舒展了两分,他叹了口气:“那年征徭役,官府原本发布了公文说明丁二三抽一,若是不想服役,可缴纳二十两税银免徭役。我们家中就我与我儿子两人,那年儿媳妇儿刚刚怀上,离不得人,我又年岁大了,老婆子心疼我,不愿我去服徭役,几乎是倾家荡产地凑了二十两交上去,只是官府却非要说我儿子与我们是两户人家,若要免除徭役,须得缴纳四十两才行。”

裴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于老头一路都没有给张晖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好脸色。

“我家老婆子不服,与那官府的人争执,他们说,今日必须从我们家带走一个人,死活不论。最后,老婆子被他们激得跳了河……他们还是把我儿子锁去,挖了一年的河道才放回来。”

于老头说道这里,眼底的光也逐渐熄灭了:“那时候家中只剩我和儿媳,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时候家中生计艰难,媳妇儿差点儿也走了她婆母的旧路,幸而得了陶大当家赠银,这才勉强撑下来。”

裴玉听到这里,抿了抿唇角不语。

“嗨,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当官的逼得我们没有活路,这抢劫的强盗反而给我们口饭吃!”说到这里,于老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船轻快地穿过重重芦苇,而裴玉的心思倒是越发沉重。

终于,在芦苇荡里穿梭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小船才晃晃悠悠地靠岸了。

若是不曾亲自坐船进来,怕是谁也想不到在这茫茫的芦苇甸子中间,竟然别有洞天。

那被密密麻麻的芦苇甸子遮掩起来的,竟然是一座湖心岛,小岛的面积不大,却有田有地,有树有屋,还有几只野鸭在水岸边悠闲地啄食着鱼虾。

小船距离那湖岛还有三十丈的距离时,裴玉就已经看到岸边有个人手持鱼竿正在钓鱼。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手里的鱼竿纹丝不动,不是灵武帝又是谁?

而穿着件蓝色短打的林誉衡盘膝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正学着灵武帝的模样,捧着根短些的鱼竿像模像样的在钓鱼。

灵武帝原本老神在在地钓着鱼,余光瞥见远处有船只靠近,抬头只瞥了一眼,看到站在船头的裴玉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连手里的鱼竿都不要了,大踏步地往河岸走去。

林誉衡见了,连忙抓住滚落在地上的鱼竿喊道:“大叔,你的鱼竿还要不要了?你不要就是我的啦!”

见灵武帝没回应,他立刻乐呵呵地握着大的鱼竿,占据了灵武帝原本的位置开始钓鱼。

小船轻轻地荡悠了一下,随后稳稳地靠在了岸边。

“玉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裴玉才上岸,灵武帝就抓着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个遍。

好在裴玉已经换上了一套农户家中买来的短衣,虽不华贵也还干净,他手臂上的伤又被衣袖遮挡,此刻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他不说,旁人谁也看不出来他身上带伤。

“多谢爷关心,我没事儿。”裴玉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给灵武帝看。

灵武帝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裴玉身边似乎是少了个人。

“萧玄策那小子……”他观察着裴玉的表情缓缓开口询问,“怎么不见?”

裴玉知道,自从灵武帝发现自己和师兄之间的关系之后,便是怎么也看他不顺眼,此刻却正好是帮师兄刷好感的时候,便低沉道:“那时候有人引爆了震天雷,幸而有师兄拼死相护,才让我全身而退。只是师兄自己却为了护住我,被巨石砸中,身负重伤。”

“那……”灵武帝见裴玉神情黯然,微微皱了皱眉,萧玄策那小子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吧?

“……昨夜高烧反复不退,几次都差点儿活不过来。好在师兄福大命大,熬了过来,今日总算是不再发烧了,只是情况仍不大乐观,我便将他留在对岸,安排了人照看他。”裴玉刻意将萧玄策所受的伤夸大了十倍不止。

不过,他说的也算是实话。

若不是有异族秘药替他治好了内伤,只怕萧玄策的实际情况绝对会与他所描述的相差无几。

听到这里,灵武帝的脸色总算有所松动。

这些日子他反复在斟酌裴玉和萧玄策之间的关系,他也并非食古不化,只是担心这两个年轻人未经世事,错把朝夕相伴的兄弟情谊认作是相守相伴的爱情。

若等他们察觉了再后悔,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

经过他的仔细观察,发现这两人大抵不是儿戏的,想到当初被命运拆散的自己和爱人,他便也咬着牙默认了这桩事。

只是默认归默认,萧玄策若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他家大白菜啃回家,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裴玉和灵武帝两人沿着河岸往前走,于老头看出两人有话要说,便也知趣地在岸边拴好麻绳,免得小船被河水带走。

见四下无人,裴玉才把自己这两日的见闻全如实禀告给灵武帝。

“这么说来,老大终于是要造反了?”灵武帝听了不但不吃惊,反而淡淡地笑了。

终于?

裴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如今京城已经被控制,朝中大臣要么已经向云承睿表了忠心,算是大皇子一派的死党,要么骑在墙头摇摆不定,准备看下一步发展再做打算,剩下一小部分才是支持灵武帝的。

不管怎么看,如今的局势都不容乐观吧?

“你知道这两日我在这岛上做什么吗?”灵武帝含笑询问裴玉。

裴玉轻轻摇了摇头。

“钓鱼。”灵武帝指了指清澈的湖水,又问裴玉,“钓鱼最要紧的是什么?”

裴玉猜了个答案:“耐心?”

灵武帝笑了:“耐心当然很重要,但是光有耐心还不够,最要紧的是,你的鱼钩上别忘了挂上鱼饵。只有鱼饵足够大足够香足够有分量,才能吸引大鱼上钩。”

裴玉一怔,心底忽然升起一种猜测,他抬眸看向灵武帝:“陛下您是指?”

灵武帝淡淡道:“没错,朕离开京城,也是为了钓鱼。至于鱼饵,当然是这个皇位。”

一时间,裴玉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了。

第100章

耐心钓鱼

林誉衡抱着长鱼竿跑了,灵武帝笑呵呵地走过去将地上短短的鱼竿捡起来,又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他拍了拍旁边的竹凳,示意裴玉也过来坐下。

裴玉乖巧坐下。

灵武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缠得乱七八糟的鱼线,同时坦诚地告诉裴玉,大皇子的背叛早在他预料之中。

所以,锦衣卫和西厂的人马才会到现在都安安静静。

“不破不立,这个朝廷不经过一次彻底的清洗,是不会有真正的改变的。”灵武帝此刻的表情倒像是一位真正的帝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古往今来,凡新朝初建,百废待兴,莫不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以养天下。而至数代之后,便重蹈覆辙,奢靡无度,掠富于民,以天下养一家。”灵武帝淡淡道,“若有中兴之主,则或可延绵国祚百十年,否则,便有乱世之相,战火四起,强者为王,又起新朝。千百年来,莫不如此。”

裴玉认真听着,只觉得灵武帝的话有些耳熟,细细回忆,竟觉得这话与师父教给他和师兄的话很是相似。

“如今天圣朝也是如此,天圣朝立国已逾三百年,延续了百年的士族大家相互联姻,输送利益。俗话说,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当权者已经想方设法地垄断了钱、权、土地,仅凭朕在朝堂上的一次次自上而下的清洗,其实颇难撼动他们的根基。”

裴玉闻言抬眸,诚恳道:“陛下若是肯用心朝政,必会是一位千古明君。”

这话并非吹捧,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灵武帝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他抬抬手似乎是想要摸摸裴玉的发顶,但是最后还是提了提鱼线,然后往鱼钩的倒刺上挂了一条蚯蚓:“朕还未登基时,先高祖、唔,也就是你爷爷也曾多次赞誉我,只是我非长非嫡,前头还有两位皇子,这位置自然轮不上我。我也很知进退,知道太子兄长忌惮我,便故意宣称自己醉心山林,离开京城四下游山玩水。”

说到这里,他眼底的笑意淡去不少:“饶是如此,先帝也不放心,他暗地里派人跟在我身后,试图查出我图谋不轨的证据,跟着我整整五年,总算是相信我只想做一个富贵闲王了。”

也正因如此,先帝对灵武帝的戒心倒是比其他兄弟更低一些,才肯在自己无法孕育继承人的情况下,提出将皇位传给灵武帝和雪璃的孩子。

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皇后的嫉妒心却造就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而他试图掩藏真相粉饰太平的举动更是将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被命运和时势推到了这个位置,却并未担负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灵武帝说着,微微发力便把鱼钩抛入水中,“待我百年之后,史书里我的骂名必少不了,当然,这也是我应得的。”

裴玉面对灵武帝的剖白,沉默片刻才道:“您有治理天下只才,只是十年磨剑,霜刃未试。如今既肯安心治理天下,却也不晚。”

灵武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孩子,我从来就不是在乎别人的评价和史书的骂名。我在乎的,只有你的母亲和你。当年雪璃去世,你也下落不明,我为亲手报仇,犯下了弑君的罪,可我并不在乎。我袖手天下,任朝中贪官横行,奸人作祟,我也无所谓。只是你出现了,才让我改变了主意,明白吗?”

他抬袖指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湖对岸是稀疏的村落和人家:“这里的百姓,或者说全天下的百姓,他们在意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吗?他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皇位上的那个人能不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若是不能,他们便可以匹夫之怒翻江倒海,若是能,那么他们便会发自真心的歌功颂德。”

“古往今来,谁在乎你得国不正?谁在乎你谋权篡位?内宦外臣们天天口呼万岁,有哪个皇帝当真活了万年?又有哪个王朝千年不败?我算是想明白了,唯有这天下万民,他们才是真的万岁。他们世世代代延续在这片土地上,不管哪朝哪代,都只有这些百姓们是亘古不变的。”

灵武帝说着,抓住了裴玉的手腕,在他掌心里郑重地点了点,“所以,孩子,如今我要问你,这个问题你可以现在回答,也可以慢慢地想,想好了再回答。”

裴玉心中似有所感,微微蹙眉看着灵武帝。

灵武帝轻声问:“这个天下,你要不要?”

见裴玉沉默,他又松开了手,笑了笑:“若你要,朕自然会把这个烂到根子的朝廷重新整肃,待将它修剪好了再给你。若你不愿意要,想做朝臣,朕便为这个位置寻个明君,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若你连朝臣也不愿做,想归隐山林,朕便给你个海晏河清的天下,让你在这天圣朝的任何一片土地上,都能过得逍遥自在。”

裴玉沉默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

他顿了顿,对于这个称呼还是显得有些不适应,但是很明显,这让灵武帝的眼底瞬间涌出笑意。

这是裴玉第二次喊他父亲,第一次是在山洞之中。

灵武帝一直尊重裴玉的想法,并不愿逼迫裴玉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把主动权交给裴玉,让他做出选择。

眼下看来,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至少,裴玉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他。

“我今年二十一岁,十八岁下山。”裴玉缓缓开口,“我记事起,自己便是旃台山上的小弟子,虽然师父说我是三岁才上山的,但是那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没有了。在山上的十五年,应该是我这二十来年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这里,他微微勾唇:“我想以陛下慧眼,应该也看得出我同师兄之间的关系匪浅。当初师父要我下山时,告诉我若是事败,就让师兄下山为我收尸,报仇。”

“但是我知道,若是我死了,只怕师兄也活不好,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直到半年后,师兄也自请下山,随我入朝。”

裴玉说着说着,苦笑一声,“我知道师父为什么最初不肯让师兄下山,我不过孑然一人,而师兄身后还站着萧家上下百十口人。我若死了一了百了,而他,却牵动着萧氏一族的安危。因此,我的一举一动都不得不更加谨慎。”

“我天性散漫,不喜朝务,故大多时候,锦衣卫的公文都是师兄帮我处理的呢。”裴玉抬眸,心底最后一份犹豫也消散,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我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守护好我在意的,但再多,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灵武帝听了这话沉默良久,随后才轻轻地揉了揉裴玉的发顶,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不好意思做的事。

“我知道了,不过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告诉我。”灵武帝宠溺地看着裴玉,“随时恭候。”

裴玉与他对视片刻后,轻声道:“谢谢。”

这一刻,他们父子之间那将近二十年的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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