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查查
入夜,天上星辰闪烁,月色照亮前面的路,顾兰时和裴厌打着火把顺着山坡往上走,一进山,看见前面林子里几点火光,离得远,也不知是谁。
去年裴厌抓毒虫赚了些钱后,今年夜里进山的汉子就多了起来。以前没人开先例,顶多在山坡下的土崖周围转转,能抓到些毒蝎和蜈蚣,换得一点钱。
小河村周围有山有水,并非贫瘠匮乏之地,寻常人只要认识东西,就能在山里河里找到果腹的东西,即便有人进山找珍稀山货,也多是在白天,近些年又无天灾人祸,日子过得下去,就少有人愿意冒险。
既然抓毒虫能挣钱,裴厌又没出过什么事,哪有不心动的,而且夜里进山的人一多,万一真有什么事,心里也更踏实点,起码呼救有人听得见。
前面的火光在黑暗中很明显,顾兰时心中稍定,要说山里只有他和裴厌两个人的话,虽然能多抓点毒蝎,山林黑黢黢的,又寂静,到底有些惧怕。
两人朝着去年去过的土沟走,他开口笑道:“今天不知道能抓多少。”
裴厌比他快半步,走在前面用火把照亮,一进林子里,月色不如外面明亮,闻言说道:“有一二斤就行,不用贪多,如今有菜卖,多一项营生,不必在山里耽搁太久。”
“嗯。”顾兰时答应道,心想一斤毒蝎能卖七八十文,就算只抓一斤,再加上卖菜钱,明天起码进账一百文。
一钱呢,他自己算着算着就高兴起来,等攒够四钱,再上山找块好木料,就能再做一把摇椅了。
抓毒蝎对他俩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下了土沟后不用说,顾兰时帮裴厌打火把照亮,自己也用脚踢开石头,翻找藏在缝隙里的蝎子,胆量明显比去年大了些,不再缩手缩脚不敢乱动。
夏天多一项赚钱的门路,只要不下雨,顾兰时和裴厌天天晚上去山沟里找毒蝎,有时顾兰瑜也跟着。
他快成亲了,除了在家里干活打草以外,有时也跟着其他人去码头做工挣钱,工钱一回来就交公,毕竟成亲这样的大事,都是爹娘在操持,最近卖毒蝎和知了牛的钱也都悉数上交。
除此之外,他还在学赶驴车。
顾家田地多,养的牲口也多,又是猪牛又是毛驴的,顾铁山一般先紧着家里的活干,只要不是农忙或者有事出门,顾铁山一般不赶驴车出去。
顾兰瑜只能想别的法子练练手,于是就找了个借口,笑嘻嘻同顾兰时和裴厌说早起他来后山帮忙摘菜,顺道和哥夫一起去镇上卖蝎子卖金蝉,好蹭蹭驴车,省得他还得走路去。
要说赶家里的驴车,空车拉着他一个人跑一趟镇上,有点不敢说出口,牲口多金贵的,再说了,要是没个人在旁边看着教教,他心里也没底。
顾兰时只当他懒得走路,并未起疑,不想裴厌回来后说路上狗儿学着赶了一段路的驴车,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学赶车也不是为难的事,既然他想学,顾兰时和裴厌都不是吝啬的人,自家弟弟,又不是外人。
于是顾兰瑜隔三差五,晚上和他俩一起去捉毒虫,第二天就有借口去镇上。
因不是自家驴车,他这么蹭着学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每每上门时都是一大清早。
甚至有时候敲门时顾兰时和裴厌还没睡醒,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门后,他也不扭捏,自己拿了竹筐独自在菜地里摘瓜割菜,劲头十足。
他来得勤快,时辰又早,到后面连大黑和狗崽都懒洋洋缩在狗窝里,睡得蜷成一团,根本不搭理他弄出的动静。
顾兰时哪能看不出来弟弟的心思,学赶车分明是因为要娶媳妇了,成了亲好在媳妇跟前显摆自己会赶车。
他笑话了狗儿好几回,媳妇还没娶呢,连睡懒觉都改了,以后肯定是禁不住枕头风吹的人。
即便被笑话了,顾兰瑜依旧兴冲冲的,干劲不减。
日子在期盼中等来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定亲议事选日子,最后选定了成亲的吉日在初秋。
日子稍紧凑了些,但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个小的又互相看对眼,吉日选定后就再无异议。
顾兰瑜本来就机灵,亲事板上钉钉了,满村人都知道这件事,再不用避嫌,他隔几天就弄点东西给花家那边送,跑得那叫一个勤快,不是自己摸的金蝉和知了牛,就是镇上买的一点蜜饯干果,有孝敬岳丈岳母的,也有给自己媳妇吃的零嘴。
越是这样稀罕,顾兰时就越好奇弟媳的模样,说亲这样的大事他插不上手,家里又忙,况且也找不到去见花家人的借口,只能在好奇中等待。
不是没问他娘,他娘说长得喜庆圆润,两家说事都是见长辈和媒人,花家幺女只见过几面,别的再说不出什么。
好在夏天说长也不长,两个多月在忙碌中过去,后天就是成亲的大好日子。
院里,顾兰时坐在矮凳上,树墩上放了个切菜木板,摆在面前,他一边切丝瓜条一边和裴厌闲聊。
“等会儿我回家看看,估计今天就开始忙了,要备菜备肉,还有酒水点心什么的,屋子也要添置一番,估计晌午吃饭也在那边,我要是没回来做饭,你记得到时辰了过去一起吃。”
“嗯,我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同时抡起长斧劈开木柴,他又竖起一根柴火,边劈边说:“菜的话,后天一早再摘,虽说初秋,但天气尚热,太早摘下就蔫了。”
顾兰时把丝瓜条铺在竹匾上,又拿起一根切,说道:“我回去问问娘,看都要什么菜,她那边算好了,咱俩后天早上再摘。”
顾家院里也种了菜,不过没他俩这边样式多,成亲的宴席是件大事,弄得丰盛些又热闹又体面,之前苗秋莲就提过,说要在这边摘两样菜凑凑宴席样数。
自家的活忙一忙,顾兰时把竹匾放在架子上,擦擦手就匆忙回家去了,没多久裴厌也过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
顾兰玉和顾兰秀第二天早上一同到了家,因顾兰玉有身孕,月份不小了,苗秋莲都不敢让她干活,夜里怕家中有喝酒的吵闹,让姐儿俩住在顾兰时这边。
明天就是吉日,她俩娘家离得不算远,就结伴回来了,两个姑爷送的,不过他俩先回去了,明天会再来。
顾兰时很高兴,自从两个姐姐出嫁后,很少有凑齐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给裴厌在西屋炕上铺了被褥。
这边比东屋简陋些,只是凑合一晚,裴厌没说什么,听他几个聊得高兴,没过去打搅,很有眼力见。
因小牛儿还小,夜里要娘抱着才睡觉,顾兰秀带着他,馨儿已经大了,明天会跟着周书宏一起来,家里有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一起照顾,顾兰玉并不担心。
晚上不止狗儿兴奋,他几个也聊到夜深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虽然又要摘菜又要拾掇打扮一下,但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意。
一直到傍晚,赶着吉时把新娘子用马骡接回来后,这份喜悦更是到了极点。
小儿子一成亲,无论苗秋莲还是顾铁山都松了一大口气,忙忙碌碌这么多年,三个儿子都娶亲了,至于后边的竹哥儿,他是要出嫁的,自然没有娶亲这样又费钱又累人。
顾兰时早就期待弟媳嫁过来,满心欢喜和二姐挤在人群里看,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出现,他恍然大悟,明白他娘当初随口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那时他没想到这个,因此还不太明白。
花惜霜身形微胖,穿着较宽大的喜服也能看出来,不过很匀称,不算太胖的身形。
狗儿经常干力气活,背媳妇一点不见费力,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叫一个高兴。
拜完堂后,新娘子进了新屋,外头宾朋喝酒吃席,才正式热闹起来。
原本竹哥儿要给新娘子送面吃,顾兰时和顾兰秀都好奇弟媳的长相,跟着端了两碗菜一起进来。
房门一开,花惜霜听见动静,明显有点紧张,往炕里挪了挪。
顾兰秀笑着开口:“别怕,我是你秀儿姐,给你送饭吃,饿了一天吧,快来吃,门窗都关着。”
花惜霜这才悄悄掀起盖头一角,面带红晕羞涩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人,果然没有一个汉子,之前家里跟她提过顾家人,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于是把盖头撩起来,搭在头顶,走过去坐在桌前吃面。
她看起来是真饿了,一碗面吃得很快。
顾兰时笑眯眯把菜碗往她那边推了推,说:“慢些吃,别急,外头正喝酒呢,一时半会儿没人进来。”
看着珠圆玉润的弟媳,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花惜霜这个名字听起来文气秀雅,不想人长得如此讨喜,眼睛大瞳仁黑,瞧着有几分天真稚气,脸不止圆圆的,还有些肉嘟嘟,想一想年纪确实有点小,差几个月才十六岁。
一碗面吃完,花惜霜顿觉自己的吃相或许太急了,一下子红了脸,再加上屋里三个人都看她,最小的双儿明显很好奇,她有点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小声说:“我吃饱了。”
顾兰时把碗筷收进红盘子里,笑着说:“饱了就行,先垫垫,等客人走了,家里留了席面呢,都是别人没动过的干净菜肉,到时好好吃一顿。”
“嗯。”花惜霜一听有吃的,乖乖点着头答应。
顾兰时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真像他娘说的那样,一看就是家里疼的幺女,养的这般乖巧。
第137章
宾朋散了,有醉醺醺的汉子被扶出门,说笑声逐渐远去。
院里的残羹冷席有几个妯娌带着村妇和夫郎帮忙收拾,苗秋莲和大儿媳张春花二儿媳李月一起在灶房炒自家人吃的肉和菜,连同村里来帮忙的人,多少也得两三桌,幸好她之前备的菜足够。
顾兰时也没闲着,帮着擦桌子洗碗筷,竹哥儿在灶房烧火,各自都有活干。
亲戚该走的都走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家里离得远,又无牛车驴车使的亲戚,都是汉子还好,要带了女眷夫郎,甚至还有孩子的,走夜里实在不放心,顾铁山带着几个儿子在院里商量,让这几家亲戚睡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走。
孙子成亲,方红花自然要过来,顾兰时一个姑奶奶年纪大,就跟着她去祖宅睡了,其余人安顿在这边还有顾兰生顾兰河那里,夜里凑合着睡一宿歇歇。
顾兰玉和顾兰秀在吃完席后,跟着女婿回去了,菜炒好后,顾兰时和竹哥儿拣了三碗肉和菜端进新房,陪着花惜霜一起吃。
“虽说是好几样菜混在一起,热菜是热菜,凉菜是凉菜,没有乱混,快吃快吃,等下汤好了,我再去端。”
顾兰时说着,把筷子递给花惜霜,自己和竹哥儿也坐下。
外头人声嘈杂,明显也在吃饭,他又说道:“狗儿也在外头吃,不用管他。”
“嗯。”花惜霜收回看向房门那边的眼神,点点头跟他俩一起开吃。
正吃着,苗秋莲推门进来放下一盆鸡汤,见屋里有点暗,招呼顾兰时点上灯,生怕新媳妇觉得他家吝啬,吃饭连灯都舍不得点。
掌了灯后,看一眼小儿媳的模样,她笑得合不拢嘴,果然人靠衣装,今儿穿上喜服,又描了妆点,实在是圆润又讨喜。
见婆婆这么和气,还亲自端了汤进来,花惜霜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放下了。
天色渐晚,吃完饭后,顾兰时帮着收拾了灶房,月亮爬上来之后,家里的活差不多干完了,剩下的那些有大嫂和二嫂在,他说一声,就和裴厌回去了。
晚风吹拂,热闹散去后,只剩小村庄入夜后的宁静。
顾兰时喝了一点酒,脸蛋红彤彤的,四下无人,走着走着,两人就牵住了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轻晃着手。
他笑着说:“过两天等你看见霜儿,就知道娘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了,那脸蛋,圆嘟嘟的,话少人又乖,怪不得狗儿这么稀罕。”
花家这么喊幺女,他家里人也就这么叫了,不然显得太生分。
新娘子到家后,裴厌不是没看见她身形,他笑了下,说:“年纪小,家里疼,自然有些娇养。”
顾兰时点着头赞同,说:“可不是,听娘说了,她家里给的陪嫁也不错,他娘更是舍不得幺女出嫁,给女儿又是打银镯子又是打银簪子,拾掇得漂漂亮亮。”
他又说道:“虽然这么娇惯,但手艺不错呢,狗儿穿的喜服就是她做的,又合身又好看。”
听他言语之间满是对弟媳的喜欢,裴厌笑了笑,尽管还没见过花惜霜,但因为顾兰时,心想肯定是个不错的姑娘。
初秋的夜晚有了一点凉意,顾兰时喝了酒,倒不觉得有什么,开开心心和裴厌慢慢往回走,又说道:“再过两月,大姐姐就生了,又是一件喜事。”
“嗯。”裴厌声音低沉,抓着夫郎的手只觉心里热乎乎的。
他也喝了酒,比顾兰时那半碗多得多,但并无醉意。别人的热闹过去了,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始终空荡荡的胸腔不知什么时候被填满,再不复从前的清冷孤寂。
“不知道这回大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已经有了馨儿,再来个小子,儿女就都有了……”
许是半碗酒就醉了,顾兰时还在絮叨。
和着温柔的夜风,连声音都叫人满心欢喜,裴厌握着那只手不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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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顾兰时醒的比平时晚了一点,盥洗完太阳已经出来了。
裴厌比他起得早,已经在菜地里摘菜,丝瓜和辣子又上来一批,茄子也有长大的。
之前随手在山壁那里种的几株葫芦也结了不少葫芦瓜,因是随便插了一些木棍和竹竿,他俩也没多管,葫芦藤爬的乱糟糟。
顾兰时拎了个竹筐一边走一边挽袖子,见裴厌在摘丝瓜,他走到豇豆地旁看一眼,长长的豆角垂下来,也结了许多,于是就进豇豆地里摘。
大黑从狗窝里出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他说道:“等下我跟你一起出门,回家拿几根冷骨头回来给它几个啃,昨晚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