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查查
乡下土墙土地土灶,忙了小半天,无论挪东西还是扫地烧炕,不免会有灰尘飞扬,两人身上头上沾了一些。
顾兰时起身把抹布随后搭在一个木架横杆上,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说:“衣裳该换,头发也该洗了。”
裴厌见炕洞里火起来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对着火苗扇几下,转头看着他说:“那等炕试过之后,不然里头要是堵了,明天还得掏炕洞。”
“行。”顾兰时应道,烧火有裴厌在,他不用操心,于是拿了竹篮去鸡圈拾鸡蛋。
白天太阳好,暖和,有的母鸡隔几天能下一个蛋,他不出去打草干活的话,没事就去那边转转,指不定哪一会儿就摸两个鸡蛋进来。
乡下人烧炕都有一手,只是试试土炕能不能用,不用闷柴,烧了一会儿裴厌进去摸土炕,手底下热乎乎的,烟囱出烟也利,按刚才烧的那些柴,这热度显然是对的。
正好,不用花力气弄一身脏拾掇了,至于炕洞里的火,他没有再管,柴火烧完就灭了。
至于养鸡时要烧成什么样,得后面养起来再看。
从鸡窝掏了一个鸡蛋的顾兰时进院子,听他说炕好着,立马就往灶房走,趁这会儿太阳还大,在院里洗头发不怕着凉。
*
不知不觉,暮秋走到了尾巴,已是初冬时节。
地上看不见绿草了,全都枯败,树叶子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天一冷,没了别的颜色相衬,土墙瓦房,草屋篱笆,土黄色占据了视野,唯有天晴朗时,头顶有蓝天和白云。
再没了野菜野草能挖,出来的人变少,今年并非饥年,穷人多少都备了过冬口粮,甚少有去剥树皮挖草根吃的,家穷,夏秋时自然知道多挖野菜晒菜干。
蛋价又涨了,一个鸡蛋卖到五文,鸭蛋相应也涨了一文。
不少酒楼和饭馆趁着秋末这段时间,囤了些鸡蛋,一些大户人家也是,眼下吃用足够,因此蛋价没有疯涨。
天冷,母鸡下蛋更少,不像之前那样,两三天就能攒大几十枚。
最近裴厌没有去送鸡蛋,一来鸡蛋少,顾兰时还想给他俩攒一些吃,而来酒楼酒馆鸡蛋暂时够用,不必去送,他只往镇上拉了两回干菜以及菘菜萝卜还有毛栗子山核桃等一些山货。
后边也清闲了,隔七八天去送一趟货,要么就先过去问问,看缺什么,像活鸡活鸭这些,只要楼里吃完了,他想个法子收几只,给送去就行。
比起之前摘菜送菜,忙忙碌碌来回跑,一下子轻松多了。
傍晚,天还没黑。
顾兰时端着食盆推开西屋门,在热炕上睡觉的母鸡听见动静,咕咕咕扇动翅膀飞下来,冲过来低头在食槽里猛啄。
食槽是裴厌用一段木头挖的,在屋里养了十五只母鸡,足够它们用。
原本想挑二十只养进来,又怕养太多屋里拥挤,鸡粪一多的话,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味儿不好闻,潮了湿了母鸡也容易生病。
屋子里不免有些味道,他倒完食,又拍拍盆底,彻底空了之后才把木盆单手拎着。
视线在母鸡身上一一扫过,没有蔫头巴脑的,他这才放心。
裴厌从外面进来,拿了扫把、铁锨还有粪篮子。
炕已经烧热,外头没多久就黑了,没必要开窗,白天的时候已经透过风了。
虽如此,鸡粪还是要勤拾掇,他俩一天要收拾三四回,屋里不比外头的鸡圈,地方不大,没那么宽敞,要是臭烘烘的,还连累堂屋和东屋那边。
地上铺了沙子,角落里还有一小片草木灰,鸡粪会落在上面,连鸡粪扫走铲走之后,地面不会太湿。
隔几天他俩还会烧青药叶熏熏屋子,最后药灰也会撒在地上,一来遮遮臭味,二来药灰也能防防病。
炕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母鸡就把土炕当成窝,还是热乎乎的。
以前在鸡圈时,有母鸡不入窝在外头睡觉,这回十五只没有一只不稀罕热炕,争抢着往炕上飞。
抓鸡时裴厌特地在其中挑肥一点、壮实的抓,母鸡羽毛又厚,一只只窝在炕上时,瞧着圆墩墩的。
顾兰时把木盆放在门外,进来后径直往炕边走,去摸炕上的稻草里有没有鸡蛋。
母鸡把热炕当鸡窝,上面鸡粪很少,倒是方便了他。
找到三个鸡蛋,顾兰时眉眼微弯,又探手进稻草底下的炕面,说:“热着呢,又有三个。”
外面养的母鸡已经很少下蛋了,屋里头每天能摸几个,少了只有两三个,最多的时候,一天下来拢共捡了十枚,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
裴厌用铁锨把一小片鸡粪铲到粪篮子里,抬头说:“吃过饭我记得有两个。”
“嗯,今天一共五个。”顾兰时笑眯眯的,两手拿着鸡蛋往外走。
装鸡蛋的大肚瓮之前空了后,裴厌就搬进了堂屋,灶房有水缸冬天太冷,瓮里依旧铺了谷糠,已经放了一层半鸡蛋。
而旁边的旧木箱子里放了些十几枚没有腌的鸭蛋,同样有谷糠麦麸垫着盖着,哪天要是想吃炒鸭蛋,自家就有的吃,方便。
拾掇完西屋后,裴厌出来,顺手把门上的绳子挂在墙上木钉上,绳子稍长一点,这样房门能留一点点缝隙,也不怕母鸡跑出来。
顾兰时把蛋瓮上的石板盖子盖好,直起腰说道:“明天该泡点大蓝根,煮水给鸡喝。”
他想了一下,又说:“干脆多泡点,烫食也用这个水。”
冬天在屋里养鸡,人进来进去,热气冷气来回交杂,母鸡容易病,因此更仔细。
大蓝根是药材,还有能喂鸡的其他草药,像车前草、野山菊还有艾草蒲公英什么的,家里都有。
这些是最常见的药草,平时出门打草挖野菜都能看见,这会子外头已经没有鲜的了,不过干的泡开后依旧能用。
大量养鸡后,顾兰时爹娘还有方红花都嘱咐过,怕母鸡闹病,交代了这些能给鸡治病的草药,平时他俩挖回来,也无需别的法子,直接剁碎喂鸡鸭,就和别的鸡草一样。
而刚才倒给鸡吃的食里,就有干艾叶磨的粉。
还有马齿菜,也是药草,平时就会挖了喂鸡鸭,要是懒得煮水,就把马齿菜干子泡开,剁一剁丢进食盆里让鸡吃。
他夏天趁着河边马齿菜最多最旺盛,晒了两麻袋干子,塞的还挺实在。
去年也是马齿菜最多,冬天没事了他就包包子和裴厌吃,都有点吃烦了,但不囤心里又不安,如今总算找着个去路。
煮水也好,磨药粉也罢,无论吃还是喝,都得进到鸡肚子里。
不止屋里养的母鸡,外头母鸡母鸭隔三差五也给吃好点,来年春天才能使劲儿下蛋。
“行。”裴厌答应一声,提起粪篮子往后院走。
粪都堆在后院,如今养的猪多了,粪肥也多,明年给地里上肥就不缺,只要老天爷赏脸,明年收成说不定会多一些。
天渐渐黑了,两人舀水盥洗,又端了热水进屋烫脚。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很暗淡,只是泡脚而已,用不着点灯。
顾兰时耳朵尖鼻子也灵,闻到一点气味后,笑着说道:“明年要是新起一间屋子,还是盘个炕吧。”
知道他什么意思,裴厌动了动热水里的脚,弯唇笑了下,开口:“好,到时候找人来盘炕,弄结实点。”
不是非要花这个钱,有的东西还真得懂这行的人来弄,他倒是能上手,只是手艺肯定不如人家,万一炕塌了,把母鸡砸伤砸死,鸡折损了,还得费工夫修缮,何必找这个麻烦。
说起来不少人家养鸡都是散养,公鸡母鸡在院里屋里溜达,有些不怕人的鸡,还会扑上桌子跟人抢食,甚至会拉在桌上,在村里都见惯了,对味道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而他俩之前养鸡都是在外面,有时候味道会顺着风飘进院里,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年,难免有些不习惯。
再想到寒冬时,外面太冷不敢开窗开门,味道肯定更大,顾兰时才动了这个心思。
住的地方干净一点总是没错的。
擦干脚,顾兰时上炕脱衣裳,等裴厌倒完水进来,他已经把衣裳塞好,钻进热乎乎的被窝。
“明天去镇上吗?”他露出脑袋,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外头天黑了,屋里没点灯,只能看见黑乎乎的轮廓,裴厌摸上炕,很快脱了衣裳也躺进去。
炕烧的热,烫了脚也舒坦干净,几乎是让人不想离开的地方。
天冷了,两人各一条被子,省得另一人翻身时把热气漏了。
裴厌翻个身,侧躺面对着里头的人说:“去一趟,反正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带点鸡蛋咸鸭蛋,打听打听市价如何了,你去不去?”
顾兰时想一下,说:“去的话也行,明天应该没啥事,还带别的吗?”
裴厌开口道:“酒楼酒馆估计干菜还没用完,先不带,就当去镇上逛逛,少带点东西,也能赶早回来。”
“好。”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又说:“明天回来买几斤肉,炒肉片子下饭吃,肉片子也能弄蒸碗,吃饭时热一热,就能夹馍。”
“嗯,多买点,剁了汆肉丸子,煮丸子汤吃。”裴厌顺着他的话也有想吃的了。
“行,这个不难。”顾兰时答应着,许是这几天没怎么吃肉,他心思又转回刚才的蒸碗上。
蒸碗用的肉片子一般肥瘦相间,爱吃那一口香浓油脂味儿的,更偏爱肥多,夹馍时肉香油香,要是再夹点泼好的辣子油,就更香了。
光是想着,顾兰时就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儿回来了,我切肉,你把石臼搬出来,磨一碗辣子面,用热油泼了,也能夹馍。”
“好。”裴厌低声答应。
入夜了,附近没有人家,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外头很安静。
“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非得爬起来吃一顿。”顾兰时忍住对吃食的想法,将被子裹紧,嘴巴鼻子也盖住,只剩半张脸在外面。
裴厌轻声笑一下,没有出声,万一再说到什么吃的,大晚上这么冷,总不能真爬起来找东西吃。
*
夜里没起风,又是一个好天气。比起之前,即便太阳很好,该加的衣物还是得加。
要赶车,一路迎冷风,人人都会穿厚实,冬衣一上身,不免看起来臃肿。
顾兰时把咸鸭蛋一枚枚塞进蛋筐里,这些是之前用陶罐腌的,已经煮好了,是为他俩吃的时候方便,去卖也不怕路上磕碰,里头熟了,就算磕破一点,不会有蛋液流出来。而用缸腌的百十来个还没到时候呢。
他抬头看向一旁装鸡蛋的裴厌,说:“不多了,先带十二个?咱们还得吃。”
裴厌开口道:“行,今天只是探探市价看看行情。”
顾兰时不再装咸鸭蛋,过来和他一起往格子里塞鸡蛋,正忙着,趴在门口的狗冲外面叫,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方红花背着手,从进篱笆门就左看看右看看,大菜地的变化都在她眼里。
太阳出来以后,她闲着没事,在村里瞎溜达,转着转着见到村后了,干脆过来看看。
“阿奶。”顾兰时喊一声,见她一副巡视的模样,就知道没别的事,又和裴厌装鸡蛋。
跑出去的狗见是熟人,不再叫了,方红花拍拍灰灰脑袋,灰灰尾巴一下子摇的很欢快。
“阿奶。”裴厌见她进来,正好鸡蛋装完了,连忙倒了碗热茶。
方红花接过茶碗喝一口,问道:“车都套好了,这是去镇上?”
顾兰时把鸭蛋筐子拎过来放一起,笑着说:“今儿没事,能卖几个是几个。”
方红花点点头,很快喝完茶起身要走,不愿耽搁他俩的事,要不是刚才溜达一路真渴了,都不想让裴厌倒茶,耽误事不是。
“阿奶,给你拿两个鸭蛋回去吃,煮好的。”顾兰时摸了两个熟鸭蛋塞进她手里。
方红花笑眯眯的,也没推辞,把两个鸭蛋藏进袖子里,跟他俩一起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