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查查
顾兰时听见吆喝声没在意,目光只落在毛驴上,这头毛驴喂得好,挺壮实,怪不得来驼人拉客。
有个头发银白的小老太太提着篮子热得气喘吁吁,听见吆喝声后她停下歇脚,用手帕擦擦汗。
瞧她穿着,衣料比寻常老妇要好一点,人也收拾得利索,一头白发拢得十分齐整,两只腕上分别戴着粗口银镯,头上也有根簪子。
“老太太,上哪里去?”牵毛驴的一看有点苗头,连忙问道。
老妇上了年纪,赶路确实不比年轻人,她没答话,想了一想才说:“四里地,拉到泉水村,烦你多走两步,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家就在村子中间,如何?”
牵毛驴的今日还没开张,好不容易有趟生意,他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像是会赖钱的,于是答应道:“成,只是一里三文,再不议价了。”
老妇觑起眼睛看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了,走下去只会更热,她开口道:“这都不是要紧事。”
她说着,往毛驴这边走两步,将手里篮子先让驴主人拎着,自己借力爬上驴鞍子。
她坐好后,路过他们的顾兰时听到一声长喘气,不说话都明白什么意思,总算不用她自己走路了。
毛驴蹄子吧嗒吧嗒响,背上的小老太太一晃一晃,称心如意回家去了。
*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宁水镇一点轮廓,镇口几间院子错落,不少人进进出出,比官道上更热闹。
想起刚才的情景,裴厌说道:“镇子另一边是去往府城和繁水镇的方向,那边沿路拉车牵驴的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他没出过宁水镇,但也能想明白,往他们那边去都是乡下,能掏得起钱的人肯定不如另一边多。
有人拉着一头大猪往镇上走,那猪哼唧哼唧叫着,似乎有点不愿走,被后面一个人用树枝抽了几下屁股才往前。
顾兰时看一眼,这猪还挺肥,应该是卖去猪市的。
他们宁水镇有专门的猪市,前街生猪买卖小猪相看,往里头的后街沿街两边有许多猪肉铺子,门前和店里的木架上都挂着一扇扇猪肉,杀猪的屠户卖肉的老板,营生都在那里。
他们要去牲口坊市,和猪市隔了两条街,都在宁水镇西边。
进镇子之后,有汉子推着独轮车,车上麻袋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独轮车瞧着沉重,那汉子因天热,脱了半边衣袖,右胳膊和半边臂膀露在外面。
夏天打赤膊的汉子很常见。
“春菜,一文两斤。”
顾兰时顺着叫卖声看过去,中年汉子用扁担挑了两个大竹筐,筐子里的春菜叶子被太阳晒得有点蔫。
春菜家家都种,市价卖得很便宜,有时一文钱三斤都有,挣的不过是一点辛苦钱,好在一棵大春菜就能有个二三斤,这东西种下去长得也快。
他俩往西边街道走,路两旁各种小摊不少,有锔瓷匠正在补碗,用弓弦将金刚钻拉的吱吱响。
两个妇人结伴卖扇子手绢,从胭脂水粉铺里走出年轻的姑娘和双儿,脸颊施了粉画了眉,身上飘来一股别样的香气。
今年还是头一次来镇上,顾兰时看什么都新鲜。
包子摊前有人买包子,摊主掀开笼屉,露出热腾腾的大包子,看起来又白又软和。
面摊里老板娘正在擀面,她汉子在旁边锅里下面,饿了的食客坐在桌子前抻着脖子看面好没好。
这会儿正到了饭时,前面酒馆饭馆不断有人进去,店小二在门口拉客吆喝。
闻到饭香,顾兰时有点饿了。
裴厌看他舔舔嘴巴,笑了下说:“先吃饭,吃完再去牲口市。”
在外面吃饭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该填饱肚子,总不能饿着回去。”
回去的话早过了饭点,肯定又饿又累,顾兰时这才嗯一声,他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
裴厌闻到馄饨汤的香气,见馄饨摊上头撑了青布大伞遮太阳,想了一下说:“面条和包子在家里都能吃,不如尝一碗馄饨。”
“多钱?”他上前问道。
摊主一家正在忙碌,包馄饨的年轻妇人百忙之中答道:“大馄饨一碗十文,小馄饨一碗六文,汤水可续。”
顾兰时看一眼竹匾上的馄饨,大馄饨肉馅饱足,小馄饨皮薄面片大,摊主儿子下大馄饨一把抓了八个,小馄饨一把抓了十五六个。
如此抉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来一碗。”裴厌说完,拉着顾兰时衣袖在空桌子前坐下,这桌子是长条状,两人靠外坐在同一边。
馄饨还没下出来,摊前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四张桌子都坐了人。
顾兰时正拿了竹筒喝水,有两个街上铺子的半大小子来吃馄饨,见其他桌子坐不下了,摊主连忙招呼他俩往这张桌子坐,笑道:“人多,见谅见谅。”
裴厌略点点头没言语,一碗馄饨并不多,他转头说道:“有卖酥油饼的,我去买两个。”
“好。”顾兰时点点头,竹筒里的水喝完了,他塞好盖子放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无意中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躲闪,他疑惑不解,和生人没什么话说,他移开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转头去看裴厌在哪里。
对面两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不知较个什么劲,他俩家里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憋了什么屁。
这会儿挤眉弄眼的,也只有他俩能懂,是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双儿忍不住多瞅两眼,谁知被人家抓了包,就算看出来这人已经成亲,盯着一个双儿看总归失礼,眼神哪里敢和对方接触,自然躲躲闪闪。
卖酥油饼的摊子在不远处,裴厌前面有两个人正掏钱。
只要在附近就好,顾兰时刚收回视线,一个老妇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他面前,笑呵呵说:“两碗来了,一个大馄饨一个小馄饨,筷子勺子在这儿呢,客人慢吃。”
他点点头,闻见香气后越发饿,先取了勺,没等一会儿裴厌大步走过来。
“你吃哪个?”他递过去勺子问道。
裴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四个金黄的油酥饼,个头不算大,他接过筷子,随便拉过一碗离自己近的,一看是小馄饨,说道:“你先吃大的尝尝。”
“嗯。”顾兰时没有再客气,舀起一个大馄饨尝了尝,肉馅紧实,肉香十足,咸淡也正好,怪不得热天这馄饨摊生意也不错。
他又舀一勺汤,也不错呢,汤清却香浓。
裴厌见状,自己还没开动,又把小馄饨递过来,笑道:“再尝尝这个。”
顾兰时依言尝了尝,小馄饨皮多一点,是另一种感觉,最近没怎么吃过猪肉,还是觉得大馄饨好吃点,肉馅一口咬下去十分满足。
两人已经很熟悉,裴厌从他尝过两碗后的神情就看出他喜欢大的,笑着把小碗挪回自己面前,开口道:“吃吧,不够的话再来一碗。”
“足够了。”顾兰时又问道:“你不尝尝?”
裴厌摇摇头,说:“不必了,肉馅都是一样的,我吃这个正好。”
他说着拿起一个酥油饼,又用眼神示意顾兰时也拿。
酥油饼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咬一口酥软油咸,那叫一个好吃。
顾兰时吃得很高兴,眉眼带着笑意。
等吃完两个饼子后,他才想起来,问道:“如今酥油饼多钱?”
“三文一个。”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六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了空竹筒挂在腰间。
顾兰时和他一同站起来,闻言笑道:“还是以前的价。”
热汤热饭一下肚,顾兰时出了点汗,但心里是满足舒坦的。
既吃饱喝足,两人不再耽误,直奔西边牲口市。
第77章
好几个人在相看一头高骡子,顾兰时跟着裴厌也停下脚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骡子比毛驴跑得快,也更健壮。
听到骡子主人要价六两后,他轻轻咂舌,可真贵。
“走吧,看看毛驴。”裴厌说着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还价到五两,他心里对骡子的市价大概有了底。
如今买一头毛驴回去,三五年内不用买其他牲口,不过多听听看看总没错。
牲口市这边汉子很多,顾兰时发觉之后往裴厌身边凑近一步,心里才踏实一点,放下心去打量市上的各种牲口。
宁水镇有几户财主和一些有钱人家,有的家里养了马,他小时候来镇上见过一匹,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马,因此牲口市上买卖马的很少,只有干农活的牲口最为抢手。
农户养一头耕牛不容易,都当宝贝伺候,因此坊市里卖的耕牛也不算太多,毛驴和骡子最常见。
裴厌直直看向斜前方几道视线,他长得高,脸上长疤狰狞,一冷脸压迫感十足,那几人心中发虚,再不敢看顾兰时。
牲口多的地方不免有些粪便,聚集在一起味道也不怎么样,对乡下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路看过来,问了好几头驴子的价钱,裴厌最终和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还起价。
一来一回说了两句,汉子没吃饭,又热又饿,早有些不耐烦了,他挠挠头,直截了当地说:“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了,整三两,市价便是如此,我早早卖了也好回家。”
这头驴品相不错,在毛驴中算健壮的,也没生病有伤,裴厌沉吟一下,点头应允道:“好,等我再查看一番就去写契。”
汉子对自己养的驴十分自信,口中道:“你只管看,这驴要是不好,我以后也没脸养了。”
一头驴三两银子,不看好哪能放心,裴厌仔细查验过后说了声不错,见旁边木栏上放了个旧鞍子,他问道:“这是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是,用了几年旧了,今天拿出来想卖掉,你要不要?”
裴厌说道:“多钱?”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只添五十文就好,别看旧了,可是完好的,卖去当铺最少都能当八十文,你既诚心买毛驴,多的我也不说了。”
裴厌听完,拿起这副鞍子翻着看了两遍,又让顾兰时看看,使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五十文确实不贵。
“前几天我女人把里外都刷洗干净了,就怕有主顾嫌脏,这你放心,我们从不做那坑蒙拐骗的事。”汉子在旁边说道。
“行。”裴厌见鞍子确实没破没烂,是完好的,不如直接买下来,这样就有现成的用。
牲口市上有写契的人,一张五文钱,比起买卖牲口的价钱,这几个铜板确实不贵,牲口市在宁水镇许多年了,交易买卖之间渐渐有了约定成俗的规矩,一般都由卖家出钱写。
顾兰时看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汉子蘸墨下笔,不一会儿契约就成了,还给他们念了一遍,裴厌和那叫赵力的汉子都不会写字,便只按了手指印。
契约上人名和卖价都写得齐全,驴鞍子也有写。
裴厌记性好,能认出自己名字,接过契约后见他名字切切实实落在上面,就放了心,仔细折好揣进怀里。
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