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可怜你爹娘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到大,养出个不忠不孝的,活该天打雷劈!”
顾家院内,江云听见吼的人是谁,顿时脸色煞白,手上的碗没拿稳,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小时候那种被压迫的窒息感再次传来,寒意和恐惧从脚冒到头顶。
张翠兰更是懵了,看向江云:“云哥儿,这人谁?”
江玉珍骂的难听,什么脏水都往江云身上泼。江云浑身发抖,道:“我、我姑母。”
她骂自己可以,但绝不能骂相公和干娘。江云擦了擦眼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拿起院里的扫帚就要去开门。
张翠兰眼皮一跳,看云哥儿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内情,定是和刘桂花两口子一样黑了心的。
她拉住江云,拍了拍手道:“别怕,你跟我出去看看。”
打开门,是一个横眉瞪眼的妇人,叉着腰盛气凌人,看见江云就想伸出手拽头发。
张翠兰眼疾手快把江云往身后一拉,道:“婶子,你那些话可说不得,我们云哥儿可一直都干干净净的,你不能空口无凭污蔑人。”她说话声音也大,为江云分辨的话也得让大家都听听。
江玉珍也不示弱,又是哭诉又是指责哀嚎:“可怜我那弟弟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没成想养了个忘恩负义的,如今他病了。你倒好,在夫家吃香喝辣,不顾你爹娘死活,你个不孝的小蹄子啊。”
“我娘早死了,她不是我娘!”江云没再缩在张翠兰身后,哽咽着站出来,看江玉珍的眼神都是恨:“江顺德也不是、不是我爹,刘桂花嫁到江家、每天打我,他从来不管。现在也不要让我、让我认他。”
说完,江云眼眶灼热,似乎要将这几年受的委屈通通都说出来。
见云哥儿被磋磨成这样,张翠兰也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江玉珍冷冷道:“你们江家可真是豺狼窝啊,好好的哥儿被逼成这样,现在还有脸来要好处,当初怎么就没想过对云哥儿好点?放着亲儿子不要,反倒把刘桂花那外面带来的种当成宝,真是瞎了狗眼。”
张翠兰在村里一贯温和,从不说脏话,现在被逼的脏口,也是气的不行了。
河对面看热闹的邻居此时都跑到顾家门口来了,说句公道话:“这话倒没假,你看那江墨穿金带银的,倒是云哥儿这个亲生的被养的骨瘦如柴。”
“可不是,我早说这刘桂花和江顺德不是好东西。”
几个妇人夫郎坐在一起看热闹,自打江云嫁进顾家,那身上才养了些肉回来,可见从前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
江玉珍没想到半年没回来,村里的风向竟然都变了,全都倒向江云那边,竟然没有一人帮她。
她气不打一出来,搬出自己的后台,不示弱道:“要没你爹,你这小蹄子还不知道在哪呢。不忠不孝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男人可是给典史做事的,你今儿要么乖乖跟我回去伺候你爹娘,要么我就把你告到典史那!”
看热闹的人唏嘘,都不敢再说话了,那是县里当官的,虽然不知道江玉珍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到底也不敢得罪。
张翠兰把江云护在身后,道:“告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倒要看看你们黑心江家卖儿送死这笔账怎么算!”
江玉珍刚得意完,就被张翠兰这句话说懵了,什么卖儿送死?
她不知道,村里的人却清楚的很,江家烂了心肠把哥儿卖去配冥婚,那可不就是送死吗?
一大群人围着顾家看热闹,没发现顾承武已经带着学员们赶来。
“人家当家的回来了,”人群中一夫郎看见了,说了一句。
众人回头,才发现顾承武和后面一大帮子人,大家都自发让出一条路。
最先看到的老夫郎提醒顾承武,道:“你快进去看看,你夫郎被欺负了。”
顾承武脸色沉下来,眉头紧锁,周围顿时都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开口。
后面一群小子也咽了咽口水,大气都不敢出。尤其薛含星,怎么似乎、好像、仿佛听见有人在说他爹?
这关他爹何事?
院门外坐在地上撒泼的江玉珍看到顾承武出现,被吓地愣住了,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腰上的匕首和背后的弓箭,那都是实打实的武器。
顾承武瞟了一眼地上的妇人,跨过她走到江云面前,这才发现夫郎眼眶通红,一看便是被欺负的狠了。
好不容易养的开开心心的夫郎,一离家就被欺负成这样,顾承武心里压着火,低头看向江云道:“别怕,我回来了。”
江云点点头,周身的“尖刺”一瞬间卸下,恐惧也减少许多。
张翠兰吐口气道:“这妇人是江顺德的弟弟,一大早便来给云哥儿泼脏水,说云哥儿不忠不孝,骂的难听。”
顾承武点头表示了解。摸了摸江云头,才走到江玉珍面前审视这个妇人。
“听说你要告官?”顾承武嘴角忽而一笑,让人看的心里生寒。
江玉珍被这眼神看的一哆嗦,但一想到自家男人的后台,顿时又有了底气,气势嚣张起来:“这小蹄子要是乖乖回去,给他爹娘跪下认个错,我这做姑母的倒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家既然是夫家,给点银钱照料照料岳丈,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我就闹到薛典史那!”
这才是正事,江玉珍来的时候就听弟媳说,江云卖菌油赚了不少钱。江云人都是他们江家出去的,这钱难道还不拿回去孝敬孝敬老子?
江玉珍周身的底气,她男人那可是给典史做了半辈子的账,那就是半个自家人,难道还能不帮自己人帮外人?
看热闹的人就算是顾虑江玉珍的靠山,也看不下她那副嘴脸了,“原来还真是打秋风来了,真是没脸没皮。”
顾承武看着地上撒泼的妇人,早没了耐心,嘴角落下沉声道:“想告典史还不容易?我现在就拖上你那快病死的弟弟,一起上典史家走一趟。”
而正一头雾水分析场面的薛含星终于确定,他爹竟然也成了拉扯的一环,只是他怎么不记得府中有这么一个妇人?
薛含星围观的时候也没闲着,向身旁村民村民打听了顾家事情,这才知道他嫂夫郎受了这么多委屈,难怪顾师傅生气。
这事换做是他,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定不会承认那黑心爹和后娘的。
薛含星伸出脖子,悻悻开口道:“其实……也不用麻烦跑一趟,这也算牵扯到我家内部,不如就由我安排人带过去……”
顾承武也不愿和这妇人多说话,多留她一刻夫郎就会多难过一刻。薛含星说的不无道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和薛家内部有点关系。直接闹大了告到公堂,反而会让薛家失了面子。
不如借薛含星的手,把人带走好生处理,既全了薛家面子,又能解决江家这颗毒瘤。
薛含星也是有私心的,马上年底县衙评业绩,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他爹被记一笔,好在他今天跟来了。
顾承武颔首,道:“麻烦你,连着江家那对,捆紧点带过去。”
有多紧?当然是五花大绑嘴堵的严严实实的,刘桂花和装病的江顺德还在床上沾沾自喜,就看到大姐被人绑成粽子一样,紧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拿了绳子把他们也套了。
江玉珍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撞到薛含星这把刀口上了。
第43章
江家新院里难得这么热闹, 一众年轻小子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商讨上山秋猎,薛含星和吴河甚至打了赌, 谁输了就给对方带一月的饭。
张翠兰提着茶壶给大家伙添茶,知道这些人都是干儿子的学员们,乐呵呵招呼:“乡下都是些粗茶,大家别嫌弃就成, 今个还多谢你们帮忙。”
“不嫌弃,婶娘您坐下休息就好, 添茶水我们自己来,”薛含星最不客气,一进院子就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了,丝毫不拘束。
外面动静热闹,江云在灶房里烧热水,坐在灶台后的小凳上添柴火, 眼睛都还是红肿的,更别提出去见人了。
灶房的光被门口高大的男人挡住, 顾承武寻到江云, 走进开把门关上,隔绝了院子外面,喧闹的声音了小了很多。
火光映在江云侧脸, 顾承武走进, 手托起江云的脸,用沾了水的干净帕子给他擦脸,道:“那种攀污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万事都有我在, 以后定不会再让小人到你面前烦你。”
江云打了个哭嗝,抓着顾承武的袖子问:“他们、会怎么样?”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江家三人。
顾承武对大历律法有些许了解,道:“此事由薛含星出面,且我们没有闹大,加上薛典史不算庸官,定不会放过江家三人。只是他们虽然卖过你却没有得手,判下来也最多打几十板子关押个一年半载。”
江云恨他们,对这种结果没什么意见,只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自己能安安分分把日子过好就行。
难受过了,江云起身离开灶膛,用烧开的热水添了新茶,才道:“我、我不知道怎么答谢。”
薛含星帮了他,只是他一个年轻夫郎,不好走到一群小子面前。也害怕自己说话磕巴怯场,给顾承武丢人。
“他虽然帮你,但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真想谢他,晌午做些好吃的。”顾承武了解薛含星,对他来说没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听相公这么说,江云也松了口气,破涕为笑道:“好,做饭、我最擅长了。”
辰时中,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出发。江云和张翠兰准备的东西不少,各类菜品、炊具应有尽有。东西太沉重,薛含星主动指使自家小厮扛上。
打猎和平时采菌子走的路不同,往深山的路更远,因为走的人少,周围都是野草丛,里面也稍微崎岖。
没走半个时辰,江云额头就出了薄汗。对比之下,顾承武简直如履平地,连粗气都没喘一下。江云跟在身后,怎么都想不通,同样都是人,怎么差距这么大。
陡峭的地方,顾承武都会放慢步伐,回头拉着江云一起走,张翠兰也被儿子扶着。
而后面的薛含星等人就没那么幸运,别说爬深山了,长这么大他们连坡都没怎么爬过,辛亏是听了顾承武的话换身衣服,否则还不知道多麻烦呢。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大部队终于到达目的地。
原本两岸夹山的崎岖小路,转个弯竟然豁然开朗起来。面前不仅有宽阔的平地,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涓涓小溪,山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沙沙的风动树叶声、悦耳的鸟雀声,都是他们在镇上从没见过的。
薛含星没忍住激动,“嗷嗷”叫个不停,在空地上来回奔跑,不一会儿就跑到小溪那边去。其他少年虽然也激动,但顾忌顾承武在,没敢太放肆,只是眼里的神色能看出来激动。
“原地扎营,休息片刻,”顾承武集合众人,嘱咐今天的秋猎事项,道:“山林不比城镇,危险时刻都在。每三人跟紧一位师傅,不可擅自行动,不可离开视线范围内。”
激动过后,大家才回过神发现,这山里除了清脆的鸟叫声,更多的是毛骨悚然的野兽声。心里那些喜悦都被紧张替代,终于想起他们是来训练、不是来玩的。
顾承武走到江云和张翠兰面前,道:“此处我常来,周围都清理过,不会有危险,你们只要不走太远就行。”
“好,”他说什么江云都乖乖听着。
张翠兰也道:“放心好了,我们就在原地给大家伙做饭,你们尽管忙你们的,再说大黑今天也跟着,不会有意外。”
为了保证安全,顾承武把大黑也留下。大黑曾一条狗和山里野兽单打独斗过,战斗力不在话下,有它在顾承武放心。况且薛含星和吴河带的小厮也都留在原地,便更加安全。
野外做饭不比家里,灶台都是临时搭建的。张翠兰拉着江云:“走,去找些石头泥土搭灶,待会儿才好做饭。”
石头要找平整坚固的,那种松软的火一烧就碎可不能用,泥土就溪边的最好,粘性高,用来砌灶再合适不过。
薛含星临走前指挥自家小厮:“你们也别闲着,都去拾柴火,捡些体力活做。”
事情算安排的仅仅有条,顾承武和师傅们拿上弓箭、工具,分配好每队人,排成小队往更深处走。
扎营的空地人一少顿时安静下来。
这还是江云第一次进山,山里的小溪看着都和村里的不一样。他走在浅滩边,一边找石头,一边发现水里有很多指甲盖大小的鱼,成群在水里游荡。
大黑也目不转睛盯着水面,然后突然袭击,吓的鱼四散游开,不仅没咬上自己也弄了一身水。
江云被大黑滑稽的模样逗笑,摸了摸大黑:“这鱼、太狡猾,”也算是安慰大黑了。
不远处张翠兰找了块平整的石头,道:“山里小溪杂鱼最多,记得以前荒年的时候,很多人吃不起东西,就来捉这种杂鱼吃。怪难吃的,煮出来又腥又没肉,不如大鱼好吃。”
江云笑了笑,他也不爱吃这种杂鱼。
搬石头的时候,靠水边的石头底下忽然晕起泥沙,有什么东西在动!江云定住一看,才发现是巴掌大的螃蟹。
他有些激动,赶紧叫张翠兰:“娘,这里有、有秋蟹。”
“果真?”张翠兰看了一眼,也放下石头赶紧过来,顺着石头一看发现还真是,“差点忘了,溪边就这东西最多。那些镇上的馆子就爱卖秋蟹吃,一只还不便宜呢。”
江云伸出手小心翼翼抓,蟹钳夹人最疼,不能抓前面,只能抓屁股后面,再扯根草把钳子和腿一绑,再大的力气都挣脱不开。
“我娘教我、做过蟹,也很好吃,”江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