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你不怕我?”
江云捏着帕子,低着头小声道:“怕过,我还怕刘桂花、怕江墨……可是只有他们打过我,你没有……。”
他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融入周围的风中。
但就是这样小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被顾承武捕捉到。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哥儿的时候,他胆子很小,连一个馒头都不敢捡。
第二次是在河边,明明被另一个小哥儿欺负地不敢反抗,拿发带羞辱他。他也还是转头扔掉了发带。
小哥儿身上穿的是毫无生气的灰色麻布衣,三月寒冷的天却只有薄薄几层单衣,日子可想而知。
顾承武收回目光,用自以为温和的声音道:“要么现在还我,要么扔了。”
洗干净再还,万一被人看见了,一定会造谣这小哥儿和他私下来往,到时候名声就没了。
但是江云脑袋还没转过来,咬了咬嘴唇,还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牛车很快就到了镇上,镇口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顾承武一动身就跳下牛车,如此高大的身形动作却轻盈利落。
那两条兔子被他单手提起来,进镇之前,顾承武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指一勾带走江云怀里染血的帕子。
江云耳廓蓦然一红,刚刚一瞬间,这人离他那么近。从小到大,他见了汉子都是躲得远远的,这人怎么这样……
陈老伯把牛车栓在一个大石墩上,这附近都是牛车,有人负责看管这些牛车,停一个时辰五文钱。
五文钱虽然不多,但到底也是给出去了。江云不能白坐老伯的车,道:“老伯,今日的路费我交您两文。”
他听别人说的,一般坐陈老伯的牛车进镇,都要交两文钱。而且陈老伯也不容易,和沈阿奶没有子嗣,两个孤寡老人也是靠这个赚点日常油盐钱。
陈老伯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你娘在的时候常和我家那口往来,如今你娘走了,就剩你一个。我们能照顾你一点就是一点,这钱就不要了,之后若要进镇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躺在手心的两文钱忽然变地千金珍重,江云讨厌欺负他的人,也感激帮他的人。
他想着如今把竹笋卖了钱,自己给自己偷偷攒些花销,之后有空了就去帮陈老伯家里干一些活。
和陈老伯暂时告别之后,江云缴了摊费来到做买卖的地方。这里早就拥满了人,卖各种菜的都有,还有一些果子吃食。
来买菜的多半是巷子里的人户,那些大宅院里的菜都是在庄子上订好的,根本不会来这里和他们挤。
春天里荠菜多,卖的也多,但是不值钱。相比之下,竹笋就要受欢迎很多了。
两个中年夫郎携手而来,站在江云面前问:“你这竹笋怎么卖?”
江云不常卖东西,又没有称,只抿了抿唇道:“大的五文钱,小的三文。”
话刚说完,那个瘦瘦的夫郎就叫起来:“什么?你这要卖五文?我瞧着也没多大,这样你算少点,大的三文小的一文我就买了。”
第一次卖东西,要和陌生人打交道,江云手心都是汗,整个人都紧张,说话也开始磕巴:“这、这都是春天头一茬的笋,卖的不贵。”
他刚才赊了摊费,如果只卖三文钱,缴了摊费他根本不剩几个铜板了。
那两夫郎看他结结巴巴,说话声音也小,断定是个好欺负的,继续步步逼迫道:“什么头一茬,这玩意几天前就有人卖了,我们是看你老实才来,没想到也卖那么贵。”
说着,这两夫郎竟然直接拿起大的往自己怀里塞,然后扔下三文钱。
江云见他们强买强卖,要上手去拦,却被另一个胖胖的夫郎推倒在地。
他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只能看着他们拿走东西,眼睛顿时朦胧起来。
第5章
江云被推搡在地,旁边卖东西的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扔下自己的菜大声道:“哎哟,有脸没皮的,连个竹笋也买不起,还推搡别人小哥儿,欺负人呢?”
那一胖一瘦的夫郎看见旁边大娘吆喝,也面面相觑心虚起来,他们自己也知道竹笋卖的确实不贵,只不过占便宜占习惯了。
不过见这小哥儿一个人来,就算是闹大了也没人给他撑腰!这两夫郎胆子又大了起来,丝毫不脸红地回骂。
“本来就贵,说错了?你个老东西,管好你自己。”
大娘被气的不亲,江云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眼泪拉住大娘:“算、算了,我们人不多,说不过,谢谢你。”
他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到大娘,才忍了这口气。
两夫郎看江云示弱,自然气焰更加高涨,想扭着腰携手就走。却没想到,一转头就被高大的阴影笼罩。
顾承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仍然带着竹斗笠。眼中的神色淡漠,腰间的匕首还泛着银光。
他居高临下俯视这两夫郎,顿时叫两夫郎大气不敢喘一下。
胖胖的夫郎要拉着瘦的离开,却被顾承武一闪身挡住去路。
“你,你谁啊。”胖夫郎哽着脖子,气势却顿时没有,声音也结结巴巴小了起来。
试问谁被这么高大的汉子堵着不害怕?况且那腰上还别着刀,神色莫测,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哪是他们两夫郎惹得起的。
顾承武不动如山,看他们如同看一件物品,声音冷硬道:“还回去。”
至于还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胖夫郎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刚才的威风凛凛都没了。早知道这卖笋的还带了男人来,他就不占这便宜了!
最后还是只能把笋还回去,江云也不占便宜,把那五文钱同样也还了回去。
那两个闹事的走了,刚才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人顿时散开。
旁边卖菜的大娘捂着嘴笑,以为自己瞧出了什么,手肘碰了碰江云:“你这小哥儿,运气不错,结了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夫君。”
江云一咯噔,赶紧解释:“不,不是……”但是经历了刚才一场风波,他口吃的厉害,要说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只现在原地,直愣愣看着给他解围的男人。
顾承武看了他一眼,道:“快些,别让陈老伯久等。”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正是街头巷尾卖菜最火热的时候。经过刚才一闹,大家反而知道这里有人在卖笋,那些爱尝鲜的也都纷纷争着买。
最后一筐只剩下一个笋,一共卖了六十三文钱。
这个笋是江云刻意留着的,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有些局促,把笋送给旁边的大娘,“谢谢、您,刚才帮我。”
大娘哈哈一笑,心想这小哥儿倒是个实诚人。她也不扭捏,这笋在农家也不少见,于是就收下了,道:“行了,快跟你男人回去吧。”
江云脸色通红,低头道:“他不是,我男人。”
大娘还以为江云是害羞不敢承认,只闭了嘴,笑着背上自己的背篓转头回家去了。
江云带着一袋子铜板回到大树底下,陈老师在喂牛吃草,顾承武则坐在板车上,用衣袖擦拭那把匕首。
匕首他随身携带,似乎十分宝贝。
陈老伯收好捆牛的绳索,驾着牛车扬长一声:“上路咯,坐稳咯——”
牛车摇摇晃晃,踏上了回家的路。
江云仍然坐着来时的位置,只是心境大有不同,也许是赚了六十三文,心里踏实很多。也许是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不像刚开始那么害怕。
车轱辘在路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微风吹动发梢。两边是绿油油的田野,荠菜生长的正旺盛。
谁都没有说话,江云低头默默瞅着自己的灰色衣角。他是个沉默的性格,说话磕巴,长久了就害怕说话,害怕别人会不喜欢自己。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忽然开口,问他:“都卖完了?”
背篓空空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明知故问。
但是江云点了点头,也明知故问:“你,兔子、兔子也卖了。”
男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然后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牛车已经驶向村子口。村口大树下,几个妇人端着小板凳坐在这里闲聊。
贺老二家的赵香也在其中,她无所事事,到中午了也不回家做饭,就在这里和别人说三道四。
老远就看见牛车上坐着两个人,只看清其中一个人是江云。
赵香撇了撇嘴巴,和旁边的一个老妇人道:“这云哥儿,要我说长的没墨哥儿好看就算了,还不会说话。我估计啊,是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脑袋。
继续说着:“看来以后难嫁出去了,还得刘桂花养着他。”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道:“我看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云哥儿虽然不太灵光,做事还是勤快的,你看哪天没在地里看见他?”
赵香见老妇人没附和自己,顿时露出些不高兴,搬着小板凳坐远了一些,去搭讪另一个中年夫郎。
“要我说,还是没墨哥儿水灵,你看墨哥儿多会说话,和我娘家侄儿就很配!”
谁不知道赵香的心思,她娘家侄儿大家也都见过。都二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整日无所事事,拿了家里的钱就到街上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晃悠,那就不是个正经人。
无非就是觉得墨哥儿他娘手上有几个银钱,想占着好处罢了。
这些人心里门清,不过嘴上都不说出来。毕竟和赵香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破脸皮。
牛车停下,江云背上背篓,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一袋铜板,多害怕一不小心掉了。
赵香这时候也才看见车上另一个人,竟然是后山那个,她心里一惊,嘀咕道:“怎么是这个煞神?”
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顾承武的,也知道他曾经上过战场打拼,手里那是实打实过了人命的,谁没事儿愿意去招惹他啊?
尤其是赵香,一贯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那个人是顾承武,也闭上了说三道四的嘴巴。借口“晌午了,要回去做饭,”人就跑了。
江云没有关注赵香,他现在只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铜钱,避免回家的路上被刘桂花和江墨看见。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刘桂花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不出意外又是一顿骂:“你个野种,这半天死哪去了?还不回来做饭,是成心要饿死我吗?”
江云抿着唇不语,放下背篓直奔厨房。
刘桂花在前院的骂声不停:“真是白养你了,这些年的饭给你吃还不如给狗吃,一天天就知道偷懒……”
对面院子的徐大娘叹了声气,一边摆弄筐子里晒的花椒一边道:“我说江家的,你就小声些吧,云哥儿平时也没少做事,你说这话可是过分了。”
刘桂花嗓门更大,铺天盖地回怼:“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徐大娘摇了摇头,对刘桂花这种行径很不认可,只觉得云哥儿不容易,在后娘手下讨生活。
刘桂花整天在外面宣传自己后娘的不容易、夸赞墨哥儿的好,贬低云哥儿,让很多人信以为真。
只有离她家近的才知道,云哥儿每日干的都是全家的活,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白眼,真正甩手不干的是那娘俩才是。
不过她虽然抱不平,但说到底也是江家的事,她有心帮忙却也没有立场插手。
厨房里,江云捂着自己胸膛处放着的钱袋子,心里都是踏实。更多的是愁,想着这些钱放在哪里才合适。
他睡的柴房,虽然刘桂花来的时候不多,却也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发现了。
锅里粥煮好了,江云揪了芥菜炒,热好馒头端上桌。自己才回到厨房,配着点咸菜吃完一顿。
到柴房一看,却发现他睡的稻草下面有一块墙砖缺了。这里很隐蔽,即便天天进出也不会被看见,更不用说平时一点事情都不做的刘桂花和江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