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这两天时兴的菜不多,周芝芝和江云一起沿着河摊走,遇上新鲜的就割两镰刀,没一会儿背篓里就满了。
这两年收成好,是个太平盛世,野菜没多少人惦记。但也有那家中贫穷的,吃不起粮食,只能挖野菜果腹。江云和周芝芝都没挖多少,也给别人留口吃的。
地龙一到冬天都缩起来,江云足足挖了一尺,才找到几根。周芝芝对这种粘腻柔软的东西害怕,躲了两步远。
挖好的地龙用野芋叶子包好,江云洗了手,偶然瞥见树丛里鲜亮的颜色。
他眼睛一亮,赶紧放下镰刀背篓过去,树丛和他差不多高,用手扒开就能看见枯树枝上挂着黄澄澄的果子。
“芝芝、快过来,有野柿子!”江云有些惊喜,摘了一个较软的下来,因为野柿子树比较隐蔽,才没被鸟雀叨了去。
乡下零嘴不多,到了深秋香甜软糯的柿子就成了小孩子争抢的东西,还可以做成柿饼留着慢慢吃。以前在江家,刘桂花苛待他吃食,饿的不行了就会出来找野柿子吃。
也不是所有野柿子都好吃,更多的是夹涩的,吃一口浑身都难受。
江云剥了皮,凑近试探性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是、是甜的,一点不涩。”
“我也试试,”周芝芝同样挑了个软的,咬了一大口皱眉,笑道:“我这个是涩的。”
两人对视笑了半晌,还是决定全部摘下来,各自分几个拿回去。周芝芝和江云都不缺零嘴吃,只是觉得野柿子新鲜,回去晒干撒上糖霜过年的时候也能拿出来待客。
江云顺着草丛还想继续找,半晌都没找到,只好作罢。想着等开春了,山里能吃的野果子就多了,到时候一定多摘些回去。
河水缓缓流动,还不到结冰的时候,溪里能看见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杂鱼。江云和周芝芝都没什么事,索性背着背篓沿河岸边走边玩,一路上能碰见好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夫郎。
“是云哥儿和芝芝啊,你们这是干嘛去?”一妇人抬头看见他们,热切打了招呼。
江云点点头:“婶子,我和芝芝、挖野菜。”
路上碰见的几个妇人都一一打了招呼,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热切聊几句维持邻里关系也是应该的。
等江云和周芝芝走远后,几个捣衣的妇人才投去羡慕的目光:“要不说人家命好,以前在后娘手底下过的那样惨,现在嫁了对的人,吃穿都是村里头一等。”
“云哥儿嘴上抹的那是口脂吧?啧啧,可不便宜呢。”
也有看不惯别人过好日子的,撇嘴道:“也就是刚成婚,以后久了,还不知道被男人厌弃成什么样子呢。”
说话的是秋婶子,无论村里谁过的比她家好,她都要背地里说几句。几个捣衣的妇人暗自呸她一声,端着盆子离的远远的。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顾家有个不好惹的,更别说小两口都不是惹是非的人,吃饱了撑的才和顾家过不去。
秋婶子被几个妇人翻白眼排挤,自己也气不顺,衣服还没清干净就端着盆子走了。
走远的江云却遇上一个不想看见的人,还记得上次在河边洗衣服,吴家水哥儿故意推他,害他丢了一件衣服。
那事之后江云一直在忙,也没再听说关于吴水的事情,只知道他嫁了人。现在远远一看,吴水似乎变了,连眼神都是暗淡无光的。
吴水埋着头蹲在河边捣衣服,不关注周围的人,别人打招呼他也不理会,像一只提线木偶,早没了以前的泼辣劲。
捣完衣服的吴水想站起来拧衣服,挺着大肚子不舒服,撑着后腰缓了好一阵。
周芝芝跟上江云,也发现对面的人,道:“你忙着倒腾菌子油不知道,水哥儿被他爹嫁给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刚嫁进去没几天就怀上了。”
子嗣是大事,怀了孕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江云却从吴水身上看到死气沉沉的压抑。
“怀孕了……也可以洗衣服吗?”江云出嫁前没人教这些,更不清楚怀孩子的忌讳。
周芝芝娘家有个大嫂,前后也生了三个,她是见过生产的:“听说水哥儿嫁的那个不是个好的,婆婆和丈夫成亲当晚就给立规矩,让人跪了一宿。”
江云诧异,吴水那样胆大泼辣的哥儿,也会受委屈吗?他没被立过规矩,张翠兰很和蔼,顾承武也对他也非常好。
看到挺着大肚子泡在冷水里洗衣的吴水,江云对他的不喜也消散许多,更多的是同情。其实如果没有遇上顾家,他也会是第二个吴水。
到了晌午日头上来,江云要回家做饭,没再继续看吴水。之后再了解到他时,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第49章
入了秋冬夜幕来的快, 戌时初顾承武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只微微看得清一些东西。灶房里是微黄的烛火, 以及炒菜时锅铲碰撞的声音,隐约听见柴火在灶膛里劈里啪啦的声音。
夫郎忙碌的背影让顾承武卸下一天的疲惫,往马厩栓了马,给添上精料和水, 才奔向灶房,迫不及待要和江云说几句话。
张翠兰没在厨房, 回自己房里做几双鞋垫子,垫子做的厚实,一家三口到了冬天才暖和。
“我来烧火,”不需要安排,顾承武自己就能找到活干。
江云拿葫芦瓢舀了分量十足的灰面,加少许水搅的浓稠, 往里打散两个鸡蛋,做成面疙瘩。中间大锅炒了少许冬笋和晒干的菌子丁, 加水煮沸下疙瘩, 碗里再放勺菌油,简单的晚食就好了。
揭盖时,迎面而来的热气扑了江云一脸, 他慌忙去躲。仓惶的模样惹的灶台后的顾承武一笑, 江云也跟着笑了。
“可以了,把、把火退了,”江云舀起一小块,看见熟了便道。
退了火,灶膛里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子, 不用管自己就能灭。至于大块干柴烧红的炭块,等灭了火往装炭坛子里一搁置,到了冬天就能拿出来烤火。
灶房靠墙边放了一张小桌,正好一人坐一边,一家人就着油灯吃饭,也不用多点一盏浪费。
“你,你这里怎么有血?”江云刚咽下去一口,突然瞥见顾承武胳膊上鲜红,急的放下碗就查看。
张翠兰也吓了一跳:“哎呀,受伤了这是?”干儿子天天和冷冰冰的武器打交道,她第一反应是被箭头伤着了。
顾承武自己也没注意,听江云一说也才发现,低头一看才想起:“不是我受伤,今天吴河拿了只乌鸡来箭场,杀鸡的时候鸡扑腾,血溅到身上。”
鸡血和人血不一样,仔细看就能发现,凑近一闻也能闻到独特的腥味。
江云却一直看着那团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当着相公和干娘的面没表现出来。只是低头吃饭时,觉得鼻子酸酸的,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吃完饭烧热水洗漱后,回到房里,那种鼻酸的感觉仍然没有退去,反而眼眶跟着红了起来。江云坐在小桌前,默默给顾承武衣服破洞的地方缝补,也不说话。
顾承武进来有一会儿,才发现江云的异常,明明他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知道夫郎怎么了的顾承武,忽然一下坐在江云身边,试探开口:“今日有人欺负你了?”
江云低着头摇摇头,声音瓮瓮道:“没、没有,今天过的很好。”
“那这是怎么了?”
江云拿针的手一顿,湿漉漉的眼眶看过来,吸气道:“刚才吃饭,我以为、以为是你伤了,那么多血。”
原来是这样,顾承武松了口气。顿时又反应过来,江云这是担忧他,害怕他受伤才会难过。
一时间顾承武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能阴差阳错娶到江云,算是积了几辈子的运气。
他抬起双臂拥住江云,下巴搁在江云肩头,在耳边道:“以后我万分小心,不再让你和干娘担心了。”
因为他的原因让家人心惊胆战,也算是他的过错了。
江云被顾承武环住,脑袋靠在相公胸膛上,听到胸膛里节奏均匀的心跳声,这才安心下来破涕为笑道:“嗯,要、要小心。”
他不善言辞,顾承武也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两人在微黄的烛火前相拥,不说一句话也气氛融洽。
哭了一场,夜里反而睡的更香甜。第二天一睁眼,身旁是空的,但是被窝里的温度还在。
意识到睡过头,他赶紧穿衣服起来,都没来得及把冰冷的衣服放被子里捂暖和,灶房里顾承武已经烧好热水。
后院的鸡叫嚣着吃饭,自从江云昨天喂了点地龙,今天鸡窝里足足有三只蛋,个头都很大。他小心翼翼捡起来,放在灶房角落的蛋筐里。
这两天温度下降的快,一天比一天冷。江云自己闲来无事做了几个装水的竹筒,外面套了层兔皮,竹筒里泡上热水茶叶,能暖好一阵子,给顾承武拿在路上喝正好。
“你、你身上有钱?去镇上吃点热乎的,”江云知道这两天冷,路上耽搁的时间久,顾承武出门也更早些。
顾承武抛了抛钱袋子,对着夫郎一笑:“放心,不会委屈自己,”饿了自己难过的是夫郎。
一切都嘱咐好,顾承武趁着张翠兰不在,勾了一下江云的手,才舍得离家。
张翠兰从房里拿了几串钱,交待道:“这几天剩子夫夫打柴,就在咱家吃,我去老屠户家里买些猪肉,锅里煮的花生粥,你看着些火。”
“好,娘你、你去吧,家里有我,”江云道。
罗剩夫夫的家离顾家不算远,但中午一来一回也太费时间。顾家干脆包了晌午饭,也就是两双筷子的事,他们早上在家给老娘做好午饭,就能往这边赶。
冬天菜不多,江云给趴在窝里的大黑喂了饭,见大黑摇着尾巴吃完,就去后院菜地里拔两个大白萝卜。
张翠兰买的萝卜种子好,种出来也是白白胖胖水灵灵的,生吃带有一点甜味,江云可喜欢吃这个了。
花生粥煮开,江云退了一根大柴,等小火慢熬。趁着有空,把刚才扒的萝卜洗了一根,切成均匀粗细的丝,淋上麻油、盐、芝麻、辣油……
吃起来脆生生的,爽口又下饭。本来还想着摊两张饼子,一看天不早了,就算了。
张翠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五花肉和猪背肉。只是脸上神色很不好,跟吃了苍蝇似的,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水才罢休。
江云走过去问:“娘,怎、怎么了?”
张翠兰坐下,气的不行,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碰上赵香那不要脸的,仗着自己女儿给有钱人家做妾,就抖落起来了,插队不说,还非得抢人家小拴子的肉,那么大点的孩子也欺负,真是白活了。”
听说是赵香,江云也不喜欢。他出嫁前日子过的不好,因为刘桂花是后娘。可赵香是亲娘,也能把女儿送给老头子做妾,让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他给张翠兰顺了顺背,道:“娘、别气,饭好了,我们吃饭。”
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儿夫郎,张翠兰什么火气都没了,撸起袖子帮着一起盛饭,一边闲聊:“小栓子也是个可怜的,爷奶走了,他爹去镇上做工也出事了,娘就跟着一个男的跑了,留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自己求活路,哎。”
前几年,张翠兰亲儿子上战场传来死讯,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男人也死了,张翠兰觉得自己日子算苦的。可后来认了干儿子,有了儿夫郎,日子过的比村里谁都顺心。
她继续道:“好在小栓子家里剩下三亩良田,总不至于饿死,但也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眼下早不打仗了,都是太平盛世,也免不了有那穷困的人户,收成不好的话每年产的粮食税一交,也不剩多少。
江云听着也不是滋味,咬着唇犹豫片刻,道:“家里今年、今年种的菜多,给小栓子拿些去?”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把院子外不远处的地都开了出来,范围不大,但种小菜吃是足够了,还不一定吃得完呢。
听到江云的建议,张翠兰也觉得可行,道:“成,那饭后我去送。等会剩子夫夫要来,你带着树哥儿一起拾细柴去,送完我也来寻你们。”
事情安排妥当,江云去后院摘了大捆萝卜、白菜,用麻绳仔细捆好,足够吃十几天了。回到灶房里,他犹豫片刻,拿一片干毛竹叶,包了几颗饴糖和一包干枣放到菜堆上。
张翠兰看到一包零嘴,也没说什么。都是可怜的孩子,几颗糖而已,能帮衬就帮衬,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江云洗碗的功夫,听见院门外罗剩的声音。小哥儿是不好单独见外男的,好在树哥儿跟着一起来了,江云才放心擦手出去。
“嫂夫郎好,我带着树哥儿来砍柴。柴刀我们自带,东西也都拿来了,”罗剩是实诚人,跟江云说话时离的十步远,也微微低头不看人。
江云面对不熟的人有些局促,道:“麻、麻烦你了,树哥儿跟我一起就好。”
砍大柴要去深山,捡细柴只在前山就好。罗剩不耽误时间,来打个招呼就走。江云看了眼衣服都是补丁的树哥儿,似乎比自己还胆小。
他笑了一下道:“你、你等我一下,”噔噔蹬跑到灶房,拿几颗糖豆包好,又去柴房背上背篓,道:“好了,我们走吧。”
捡柴对于小哥儿来说也是体力活,就怕捡到一半饿了。顾承武隔几日就给江云带吃的回来,几颗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过年才能吃,平时他都当零嘴。
吃糖的时候江云笑的最开心,嘴里都是甜滋滋的。他看了眼捏着糖不吃的树哥儿,疑惑:“你、你不喜欢吃糖?”
树哥儿赶紧摇摇头,紧张道:“不不不我喜欢,只是我可以带回去给剩子和娘吃吗?我一定不多吃,”他知道这是江云给他的,不好这样做。
可是一想到卧病在床的娘和劳累的丈夫,树哥儿就大着胆子问了。
江云愣了下,想起他们家的处境,点头道:“你放心吃,我这里还有剩的,你拿回去给婶子。”
树哥儿看了眼江云,抿着唇道谢,眼里都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