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风吹一阵,花瓣落下,掉在江云鬓间,他抬手拂去花瓣,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女娃看过来,拉着她娘的手,嚷嚷着要吃糕点。
小女孩大约是哪家的小姐,穿戴模样都精致,长相乖巧甜美。见着好看的年轻阿嬷,眼睛都直了,说是要吃糕,实则是想凑上去看人。
她娘拗不过,招来身后丫鬟拿上钱袋,道:“小哥儿,你家糕多钱?”
第一单开张,江云盈着笑,指着牌子给介绍,道:“婶婶,三文一个,都是自家粮食做的,小娃娃吃也正合适。”
他现在说话逐渐流利,胆子也不似之前小,自己一个人能慢慢应付,何况柳玉还在旁边。
小女娃扯了扯她娘的袖子,然后呆呆看着江云。她娘没办法,道:“给我装十个,带上。”
江云自己也怀着,见了小娃娃喜欢的很,给装了十一个,弯腰平视小姑娘道:“你长的真好看,阿嬷再多送你一个可好?”
岂料小姑娘刷一下脸红,躲在她娘身后去了,偷偷瞧着江云。
她娘打量江云,心道是个实诚和善的人,把女儿从背后拉出来,教训道:“娘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小姑娘还不好意思,略微向前一步,道:“谢谢阿嬷。”
等那对母女走后,江云才笑意盈盈摸上肚子,想着他的娃娃是不是也这么乖巧。
开张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半个时辰的时间,桃花糕已经卖出一半,江云和柳玉笑嘻嘻坐在摊子后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大约卖了二百一十文。
对于家中的存余来说,不算什么,但也是一笔进项,二百一十文够一家人吃好久的盐了。
不远处的桃花林,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花下饮茶,瞧着面容俊雅姿态翩然,吸引不少姑娘哥儿,躲在树后红了脸,偷偷观看。互相推搡着,拉着手故意从他们面前路过,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再满脸羞意跑开。
书生们自然注意不到,他俩的目光正看着对面卖桃花糕的小哥儿。
其中一人惬意饮茶,忽然想起一句诗,慢悠悠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旁边好友无奈摇头,又来了又来了,道:“魏兄,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十回了,是个好看的姑娘哥儿,你都要吟诗一遍,小心被人家打出去。”
姓魏的书生摇摇头,不赞同他这话,道:“你不懂,这一个不一样。”
刚说完,他便摇着折扇起身,朝对面摊子走过去。好友哎呀一声,来不及阻止,怕人真被打一顿,赶紧跟上去,大好日子别出什么事。
江云正包完一袋,交给摊前的客人,瞧见又来一位年轻书生,以为是买糕的,眼角浅浅笑起,道:“你、你要几个?”
话说完,书生却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呆住了似的。江云心一跳,有些害怕。立马听见对面痴痴脱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江云听不懂,但这样的神色让他隐约察觉出什么,后退一步害怕躲在柳玉身后。
他没听懂,柳玉却听懂了,见云哥儿被吓到,赶紧站起来把江云护在身后,叉腰怒喝:“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谁是谁!”
姓魏的书生被呵斥,吓了一跳,啧,好凶悍的哥儿。他正要解释,背后忽然一阵凉飕飕。
顾承武忙完,不放心夫郎独自一人出摊,和村长交代几句赶过来。却看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书生,对着他家夫郎吟桃夭。
“我家夫郎身子重,受不得惊吓,你不是爱吟诗?坐在这里吟个够,让我听听。”顾承武嘴角噙起一抹笑,眼底却凝起一潭寒意。
姓魏的书生腿脚发软,艰难吞下口水,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折扇也不摇了,收起扇子悻悻行礼,道:“是、是在下冒犯了。”
他好友也赶来,一看就知道魏兄又闯祸了,对着江云拂礼抱歉,道:“我替魏兄道歉,他没有恶意,只是散漫惯了,不知道你已成亲。”
江云见相公呷醋,也大约猜出刚才那句诗的含义,依旧躲在柳玉身后,摇摇头小声道:“无妨,你们走吧。”
好友拉起姓魏的就要跑,又被顾承武笑着拦下,道:“两位,来都来了,不如买些我夫郎做的桃花糕带回去?”
俩书生对视一眼,梗着脖子掉头走回摊前。柳玉也不手软,谁叫他们刚才吓到云哥儿了,全装上!
剩下三十块,柳玉装了六个纸包,砰一下砸到两人手上,道:“给钱!”
江云掰起手指数一数,道“嗯……一共三十个,给九十文就成。”
两人颤颤巍巍掏出钱袋子,付了钱跑了,比掉头的兔子跑的还快。柳玉没忍住笑了,道:“还是男人呢,真怂。”
顾承武扶着江云坐下,温声道:“方才被吓着,有没有不适?”
江云摇摇头,糕点全部卖完,他正高兴着,道:“没、没有,你看,今天一上午就赚了四百四十七文呢。”他把钱袋子打开,里面都是用麻绳串好的。
顾承武揉一揉江云头,道:“辛苦了,我把摊收好,带你去逛一逛。”
不少人扛着锅,在林子卖吃食,混沌面条饼子不少,江云饿了,什么都想啃一口。刚咬完一口鲜肉饼,又想吃糖葫芦,还没吃一半,最后盯上大骨汤混沌。
顾承武扛着大包小包,一边付钱,一边还要留心夫郎的安全,忙的很。
张翠兰和柳夫人徐大娘四处逛,打着盹听了半晌斗诗,最后也吃的肚子发胀。黄昏时候,人渐渐变少,摆摊人赚的盆满钵版,忙碌一天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江云和顾承武也正把东西往车上放,视野里忽然跑来一个姑娘,是上午开张时小女孩家的丫鬟。
“小郎君稍等,你家桃花糕可还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忙不迭叫住人。
江云顿了一下,面有歉色回复:“已经、已经卖完了。”
丫鬟失落一下,继续道:“我家小姐带回去和兄弟姊妹们分着吃,三两下便不剩了,一整天都惦记着。夫人托我来问,若是没有,我家可否预定?”
听完,江云有些雀跃,连连点头:“自然可以,只是做糕费功夫,你家想要多少?”
一听可以订,丫鬟松口气,道:“夫人说端阳要到了,想着过节那日给家中下人长工送礼,小郎君的糕便宜又好吃,思来想去最合适。我家府上并外面庄子上的,一共二百五十三人,小郎君照着每人十块做就行。“
江云懵了,掰起手指头数半晌,最后还是顾承武提醒他,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块。别说是江云,就连张翠兰也吓到了,道:“一下子要这么多?”
小丫鬟点头一笑,道:“不着急,离端阳还有一月呢,过节前两日送来便成。”
两千五百三十块,单算包装的时间,也得不少天。江云惦记肚子里的宝宝,又舍不得这么大一笔从天而降的生意,纠结不下。
顾承武出主意道:“这有什么,请村里的婶子们来帮忙,干娘也能做,你在旁边指挥就成。”
江云恍然大悟,真是怀了身子,人也跟着傻了。以前家里也请人帮忙过,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和丫鬟达成共识后,一家人才知道,订糕的人家就是附近大庄子的东家,秦员外家。听说他们家女眷夫郎,随随便便一件首饰,就值好几两呢。
第75章
五月底。
青苗村, 顾家。青石院外,空地上来了不少妇人夫郎,三两成□□头接耳。
“你也是来给顾家做工的?”
“可不, 今天来不是做工,难不成是来串门子的?”
“他婶子,顾家给多少一天?”
“昨儿才说的,叫你不认真听, 说是给五十文一天。”
乖乖,打听工钱的钱婶子内心咂舌, 五十文,都赶得上镇子做工的男人了,她心思一转,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让给旁人。
“五十文也不多嘛,听说要做几千块, 可不得把人累死,这个时节, 谁家还没个农活。为了五十文, 放下家里的活不干,才亏得很。”
她一说,人群中好几个人琢磨一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有葛夫郎听了, 眼皮子一翻,看不上钱婆子那种小便宜的人,道:“你这么说,别是想把咱大家伙诓走,再把自家女儿哥儿塞进来占便宜吧。”
见心思被戳破, 钱婆子脸面挂不住,心虚发誓,“我要是这么想,就叫我家地今年遭水淹!”说完,到底是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呸,你发誓也撇不清,淹淹淹,最好都淹死了!”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这时候顾家人起床,江云和张翠兰来开门。见外面都是人,张翠兰扭头道:“要不还是娘来,你身子重,可别被冲撞了。”
江云深吸一口气,看见人多还是害怕,他也不能一直缩在家人后面。江云摇摇头,道:“没关系干娘,我能做好。”
拗不过,张翠兰搬来凳子让他坐下,顾承武从房里搬来桌案,笔墨纸摆在上面。
江云还是有些没底,看一眼顾承武,顾承武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鼓励他:“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只管放心大胆做。”
有这句话,江云忽然不紧张了,手扶着腰,对人群道:“大家都站成一排,招工的事昨日在村口已经说过,只招五个人,每人一天五十文工钱。做吃食不比别的,要不能偷懒,身上干净的……”
他一口气说完,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磕磕巴巴畏缩不前的小哥儿。连外面的婶子夫郎都暗自琢磨,云哥儿如今气度大变样了。
闹事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钱婆子,生怕被顾家撵走。余光瞥见一个瘦巴巴柴杆子,不是剩子家的夫郎树哥儿,还能是谁?看着就干瘪没力气,根本比不上她。
没把树哥儿放在眼里,钱婆子又盯上别的比她更有竞争力的,满脑子把人比下去。
江云从第一个人开始问起,诸如家里有多少田地人口要照顾,平时生活习惯如何,会不会做饭等等。到树哥儿的时候,江云顿了一下,树哥儿他相处过,是知道的,爱干净也不惹是非。
“我把你名字先记上,若是商量好了,再通知你,”江云从顾承武手里接过纸笔,歪歪扭扭写了个树字。
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好歹是会写了。他每日不断识字看书,如今已经会写好几百个常用字。
树哥儿看在心里,羡慕也都压在心里,他是过苦日子的,别说是写字了,这辈子连纸都没见过几次。
树哥儿后面就是钱婆子,还没等树哥儿走,她就急急忙忙挤上去,道:“那瘦柴杆子不行,我就不一样了,家里老人都有人照顾,有的是时间呢。”
她力气大,树哥儿差点被挤的摔在地上,剩子家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树哥儿看了一眼凶恶的钱婆子,咬着唇不敢说话。
直到江云投来安抚的目光,才叫他放心不少。
江云看一眼钱婆子,道:“婶子您抬起手,我瞧一瞧。”
钱婆子纳闷,招工就招工,瞧人家手做什么?她不明白,但还是照做,只见这双手粗糙,看上去没脏污,实际上指甲缝里都藏着污泥。
江云摇摇头,看一眼后面的队伍,道:“您先回,等我和相公干娘商量好了,再告知您。”
钱婆子自打被看了手,心里就不稳,有些不耐烦,把手撑在桌子上,道:“还商量什么商量,我瞧着后面的人都别招了,我家姑娘哥儿都不少,你想用捡着我家的用不就成了?都是年轻的,不比后面那些老货强?”
她声音越说越大,后面的人立马不乐意了,撸起袖子骂起来:“说什么呢老脏婆,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臭模样,半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人,叫花子都比你干净。”
“就是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两个哥儿女儿,别怕是叫来勾搭谁的吧?”
钱婆子家里有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姑娘,十九了还没说上亲事,就是因为名声太差,没人上门提亲。
场面吵的不行,顾承武见夫郎脸色不太好,忙上去走到江云背后,让江云靠在他身上休息,低头轻声道:“吓着你了?我现在就将那老婆子打出去。”
顾承武说话从不虚晃一枪,江云知道他是来真的,立马把人拉住,“无妨,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江云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依靠的哥儿了,现在他有顾家,做什么都有底气。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江云镇定道:“谁来都是一样的,在我这里过了话留下名字,大家伙都回去等消息。若是哪位婶子阿嬷对我提的条件有意见,我们不强留。”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有穿透力,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不似村里泼妇骂架的嗓门,也没带一个脏字。说话时春风拂面一样温和,但隐含着威胁和讲道理,叫人不敢反驳。
钱婆子吃了堵,不敢在江云面前“乱跳”了,瞪了一眼骂架的妇人,扭着腰走了。
人群的最末尾,一个小哥儿始终低着头,半掉下来的头发遮住额头上的伤疤。他看一眼前面的江云,灰蒙蒙死寂的眼里重现燃起一点光。
去年他嫉妒,因为相中的夫家被横插一脚,他把怨气撒在江云身上,后来吃了报应,日子过的度日如年,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耳朵边只有婆婆和男人的打骂。
他嫁的不是个人,就是个畜牲,喝了酒回来,有兴致就把他拖到床上发泄,和青楼的小倌没什么两样。没兴致便是拳头巴掌,要是敢哭出来,那一夜都不能进院子睡,只能睡野地里。
折腾一上午,江云饿了,等人越来越少,偷偷朝顾承武耍赖撒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委屈巴巴的。
顾承武哪能不了解自己夫郎,今日威风一上午,也该好好犒劳,转身从灶房拿出零嘴,各种都装一些在盘子里,放在夫郎面前。
江云喜滋滋含一颗糖莲子,抬头叫下一个人,却发现是吴水。再次见面,吴水几乎像变了一个人,瘦的不成样子,手背上的肉贴着骨头,见了他碗里的糖莲子,饿的下意识咽口水。